宿命的抗争
李唐皇室, 龙兴关陇( 今甘肃临洮或秦安 ), 自命西凉武昭王李暠之后, 母系鲜卑权贵。
按照人类遗传学观点, 夫妻双方基因差异越大后代的软硬件就可能越优异, 简言之异族通婚, 有利优生。
宗室成员用实际行动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 本朝皇族后裔人数之多, 生命力之旺不仅前超汉魏, 后越宋明, 更惶论短暂的蒙元和那个封闭自守, 不肯融合以至末世三帝无一子嗣的满清朝廷了。
因为强大, 所以自信; 因为强大, 所以包容。
大唐的强大也体现在了本朝帝王拥有历史上人均子女最多的上面。
开创大唐基业的高祖李渊有四十一个子女, 需要指出的是其中的十七个儿子、十六个女儿总共三十三个子女都是李渊攻下长安, 五十一岁登基称帝后生下的( 临老入花丛, 李渊登基前还十分精明强悍, 登基后却有些昏庸糊涂, 可能和过分耽缅于女色不无关系 )。太宗李世民三十五个子女; 高宗李治因为专宠武则天, 所以仅十一个子女, 且后面子嗣皆为武则天一人所生; 中宗李显、睿宗李旦两兄弟分别有十二、十七个子女。
到了玄宗李隆基这一代, 由于其享国时间漫长, 从先天元年( 公元712年 ),到天宝十五年( 公元756年 ),共计四十五年,是所谓的“四纪为天子”( 古代十二年为一纪 )。又年寿七十八岁, 所以子女数量最多。李隆基共有三十个儿子、二十九个女儿,在本朝皇帝中无出其右者。李隆基在两京(长安和洛阳)和华清宫修建了“十王宅”, 将皇帝族子弟集中在里面居住; 后来子孙渐多, 又在“十王宅”以外置“百孙院”,不仅有效控制了儿女们政治上的经营( 李唐宗室自天宝年间就不再被允许插手军政事务, 基本上退出了政治舞台 ),也足以说明他子嗣的兴旺。
肃宗李亨有二十一个子女; 代宗李豫三十八个子女; 德宗李适二十一个子女; 顺宗李诵三十八个子女( 一说三十四个子女 ); 宪宗李纯三十八个子女; 穆宗李恒十三个子女。
敬宗李湛、文宗李昂、武宗李炎皆短寿: 敬宗十六岁登基,十八岁被杀; 文宗十八岁即位,《旧唐书》、《新唐书》都说他“享寿三十三”,实际上连三十二岁还不到; 武宗二十七岁称帝,死的时候也只三十三岁。兄弟三人一共在位不到二十三年,命薄寿短,后嗣较少( 仅为八个、六个、十二个 )。
宣宗李忱二十二个子女; 懿宗李漼十六个子女; 到了僖宗李儇, 只有年幼的两双儿女。
僖宗在位时没有指定继承人。
满朝官宦虽然倾向于立长君--僖宗的弟弟, 但朝官和宦官推立的目标却不相同。
僖宗李儇的父亲懿宗李漼共有八个儿子。左右神策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趁懿宗处于弥留之际, 矫诏立懿宗第五子普王李俨为皇太子, 为了确保李俨的皇太子地位不受威胁, 刘行深、韩文约二人还杀了李俨的四个兄长, 只剩下懿宗的第六子吉王李保、七子寿王李杰和八子睦王李倚。
朝官认为吉王李保在诸王中年纪最大、也最贤明, 有意拥戴他为帝。
朝官有所为, 宦官必反其道而行之--针尖对麦芒、不论对错、无论黑白、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不然的话: 谈什么推举之功? 论什么定策国老?
宦官偏偏举荐寿王李杰。
文德元年( 公元888年 )三月五日,僖宗弥留, 权势最大的宦官--左神策军中尉杨复恭请立寿王。
当日, 诏书颁发: 立寿王李杰为皇太弟, 监军国事。
右神策军中尉刘季述奉命把李杰迎到少阳院, 接受文武百官的参见。
六日, 僖宗驾崩。遗诏命皇太弟嗣位,改名为李敏。
八日, 又改名李晔, 即皇帝位。时年二十二岁, 是为昭宗。
昭宗李晔,咸通八年( 公元867年 )二月二十二日生于长安大明宫。在父亲懿宗李漼眼里, 这个皇七子地位非但不突出, 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子以母贵, 李杰( 李晔 )的母亲王氏不过是个出身微贱的宫女,偶得龙颜垂眷、春风一度, 产下麟儿。不久即撒手尘寰, 连个妃嫔的头衔都没得到。嫡尊庶卑, 李杰在兄弟们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五年后, 李杰被册封为寿王。开始在“十六宅”里接受严格的教育。
少年李杰处在一个优越的学习环境中,熟读诗书、博闻强记, 在文学、音乐等方面卓有成绩。李杰即位前,还曾随着皇兄僖宗颠沛川蜀,对“乱世重武”这类的话语是深有体会, 所以勤习枪棍, 箭法尤佳。
李杰的妻子何氏, 剑南东川人, 敏捷多智、婉丽动人, 是个有才有貌的美人, 同样颇负才情的寿王曾填词不吝赞美其颜色:
其一云:
缥缈云间质,盈盈波上身。
袖罗斜举动埃尘,明艳不胜春!
翠鬓晚妆烟重,寂寂阳台一梦。
冰眸莲脸见长新,巫峡更何人?
其二云:
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
小池残日艳阳天,苎萝山又山。
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鸯双结。
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昭宗即位后, 迅速册立何氏为淑妃, 倚为贤内助, 时常与之谈论军国大事。
昭宗高大威猛、身材魁梧、举止端庄、行为得体、眉宇间英气逼人,颇具帝王龙凤之相。
即位后,面对人心惶然、百废待兴的时局,昭宗清醒地认识到当务之急是稳定浮动的民心,取得朝野上下的大力支持。
为了扭转历代奢靡的习俗,厉行节俭,昭宗曾经对杨复恭说道:“朕没有什么德行,能够登上皇位全靠爱卿的大力扶持,今后在生活上不应太奢华,应以节俭示天下。”懿宗和僖宗在世时,每天都要换一套新衣,还要求太常寺每天献一首新曲,到了昭宗时都免掉了, 同时还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昭宗的志向在于恢复祖宗旧业,因而十分重视对人才的选拔。对于人才正如他自己所说,昼思“名实相符之士,艺文具美之人”,夜则“梦寐英贤”,他破格提拔了一批才能之人,想以此扭转僖宗以来朝廷号令不振、皇室地位日渐低落的局面。昭宗还为僖宗朝的一些无辜身死的官员平反、赠官,对僖宗朝受过田令孜迫害的官员加以优抚, 以此收拢人心。
昭宗也注意到了宗教在政治上的作用,于是大力提倡道教,同时也重视儒学,以期扭转晚唐世俗崇佛的风气。
本朝为李氏宗庙,奉太上老君李聃为远祖,受上命而治天下,故以道教为国教。在儒、释、道三教之中,道教被列为三教之首。
道者,或玄或气,或丹鼎或符箓,皆以致学仙道、修达真性为旨归,故而服饵炼气以求长生,不免为其中之一流。本朝士人率性自然,不为世俗拘碍,好神仙方术,亦是言人人殊之理。
中唐以降,佛教渐渐占了上风,特别是懿宗时大肆佞佛,广造佛寺。很多人为了逃避赋税遁入空门,出家为僧成了一种社会时尚。昭宗为了扭转世风,便提倡道教,接纳方士。在推崇道教的同时,他没有忽视儒学的作用,对儒学予以大力支持。
昭宗牛刀小试,收到了一定成效,朝臣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朝廷内外不由为有这样的君主而欢欣鼓舞,暮气沉沉的大唐帝国似乎也逐渐有了生机和活力。
史称昭宗“践阼之初, 中外忻忻”。
杨复恭扶立昭宗后,自以为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有他这个左神策军中尉的力排众议、鼎力支持, 新皇帝将是吉王李保或僖宗之子, 怎么也轮不到昭宗。杨复恭洋洋得意,在公开场合说自己是定策国老,视昭宗为门生天子。每次上殿面君, 都是坐轿入殿, 毫无人臣之礼。
昭宗即位的时候已经二十二岁,比之僖宗登基时足足大了十岁,又曾在成都参于朝政, 处理事务, 不像杨复恭想象的那样容易控制。
昭宗从来没有像兄长僖宗依赖田令孜那样依赖杨复恭。
场面上,昭宗一再对杨复恭表示尊敬。却尽量回避与杨复恭等人的接触,政要国事都和宰相们商议, 采纳意见多听从宰相的。暗地里,昭宗经常与大臣们谈论限制宦官,提高君权的事情。
杨复恭没想到, 自己口中的“门生天子”压跟儿就没想理睬他, 并且还不动声色、抽丝剥茧般地分解削弱自己的权力。
昭宗从记事起, 就耳闻目睹了宦官在宫廷内外的种种罪恶: 宦官不仅在廷外飞扬跋扈, 在宫内也是一手遮天。而最令昭宗耿耿于怀的是广明元年( 公元880年 ), 避难成都途中, 大宦官田令孜的一鞭之辱, 这次宦官引发的事件对昭宗的刺痛是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
昭宗认识到大唐的衰败和宦官专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宦官凭借手中的兵权,生杀废立皇帝有如儿戏: 顺宗、宪宗、敬宗皆死于宦官之手,而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乃至父兄懿宗和僖宗和自己都是由宦官扶立的。每每想到宦官误国欺君、馨竹难书的罪行, 昭宗深感此辈不除, 大唐中兴无望、社稷堪忧。
经过对时局的具体分析, 昭宗初步制定出一套适应形势的统治方略: 一、解除宦官在朝中的权力, 提高皇帝的地位; 二、抑制藩镇, 恢复中央集权。
解除宦官的权力, 提高皇帝的地位是互为因果的。
政治无非就是一种平衡, 通过压迫或妥协来达到目标。
中唐以降, 在朝廷的中枢体制中存在着四股势力: 宰相、翰林学士、神策军中尉、枢密使, 皇帝一般通过重用其中一部来控制政权。
在这四者中, 最有实力的要数宰相和神策军中尉。前者是go-vern-ment官员的首脑、掌握着go-vern-ment机关; 后者则控制着御林军、维系朝廷的安危。相比之下, 翰林学士、枢密使手中并无实权, 只是在决策中起一定的作用。然而, 中枢成员并没有固定的轻重次序, 四者都有过权力独专的时候, 他们各自的地位和作用取决于皇帝的态度。
现在, 昭宗也要选择其中一个来辅佐自己治国安民。
神策军中尉和枢密使都是由宦官担任, 此二者是打压的对象, 是不可能重用的; 而翰林学士在晚唐才进入中枢, 目的是为了消弱相权, 可现在相权非但不能消弱, 反倒应该扶持。
对象已是一目了然。
昭宗临朝初期, 即把宰相当成倚重的对象, 朝政皆与其商议。
文德元年( 公元888年 ), 朝中有四位宰相: 首相韦昭度、次相杜让能、孔纬、张浚。四人都是僖宗朝的宰相, 在昭宗朝继续留任。
韦昭度, 京兆韦氏。韦氏在本朝是大族, 分为东眷、西眷、京兆、驸马房、勋公房、南皮公房、龙门公房、逍遥公房和小逍遥公房等九房。
俗语云: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韦氏族群庞大, 个人又才华出众, 加之经营内廷有方, 成功上位。
杜让能, 字群懿, 大唐开国元勋杜如晦七世孙。其父杜审权为懿宗朝宰相, 颇有政绩, 人称“小杜公”。
咸通十四年( 公元873年 ), 杜让能中进士, 以“词才敏速, 笔无点窜, 动中事机”, 深得僖宗赏识。
杜让能对本朝是赤胆忠心、肝脑涂地。僖宗初次幸蜀和再次逃亡期间, 杜让能历尽千辛万苦奔赴御前, 追侍左右、寸步不离。令僖宗大为感慨, 极其依重。
昭宗登基前即参与朝政、“握兵中要”, 与杜让能来往频繁。既欣赏其才学、又看中他的忠义。即位后, 除继续让他留任次相外, 又使其进入三公之列, 位极人臣。
孔纬, 字化文, 山东曲阜人, 正宗的孔子后裔。
大中十三年( 公元859年 )考中进士, 在宣宗朝即做到了户部侍郎。
孔纬为人“器志方雅, 疾恶如仇。既总宪纲, 中外不绳而自肃”。因保驾有功, 被僖宗提升为宰相。
张浚则是个奇人: 倜傥不群, 诗书满腹。就因为经常口无遮拦, 故不容于世人; 应举时, 旁人也不待见。张浚于是郁郁寡欢, 索性隐居深山, 渔樵耕读, 自给自足。后来枢密使杨复恭出使途中与张浚邂逅相识, 惊艳其言谈举止, 在他的大力举荐下, 张浚由不名一文的一介白丁直接当上了太常博士。不久, 杨复恭失势, 张浚突然开窍--见风使舵、转而投靠田令孜, 官是越做越大。
光启三年( 公元887年 )九月, 张浚拜相。其时又是杨复恭掌权。虽然杨复恭对张浚的“二五仔”行为是恨得牙根痒痒, 但因为是僖宗看中的人才, 也不好明里反对。杨复恭扶立昭宗后, 自命定策国老, 一时权势熏天、风头无两, 有意想排挤张浚。岂料昭宗同样赏识张浚的才干, 知道他与杨复恭有隙、硬是顶着不办, 徒呼奈何。
在昭宗和宰相们商议研究如何抑制宦官的同时, 如何削弱藩镇的准备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本朝内地的许多节度使各占一方,对抗朝廷,成为割据势力。他们在辖区内任意扩充军队、委派官吏、征收赋税。节度使的职位常常父死子继,或由其部将承袭。这些割据势力利用手中的兵权、财权,威胁朝廷,甚至起兵反叛。
面对这种情况,昭宗认识到武装力量的重要性: 朝廷式微的主要原因是中央没有一支足够震慑诸侯的嫡系部队,藩镇才会各自拥兵,目无天子。由于僖宗朝中央禁军已被彻底摧毁。因此昭宗即位后,便招兵买马,扩充禁军,打算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欲以武功胜天下。”
禁军初建, 即得十万之众。踌躇满志的昭宗犯了一个年轻人常犯的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的毛病: 迫不及待地开始对藩镇行动斗争。
文德元年( 公元888年 )三月, 王建进攻彭州( 今四川彭县 ),陈敬瑄率兵救援,交兵之后, 两人相持不下,中断了对朝廷的贡赋。王建便以此为借口,请求朝廷出兵讨伐陈敬瑄。
昭宗一刻也没有忘记田令孜以下犯上、奴仆冲主的鞭责举动。刚一登基, 就降旨将田令孜去职严办, 因其拒不奉诏, 昭宗鞭长莫及而无可奈何。王建的奏章送抵长安, 如雪中送炭, 令昭宗喜不自禁, 立即准奏。
六月, 任命韦昭度为中书令, 充剑南西川节度使兼两川抚制置使等, 改命陈敬瑄为有名无实的龙武统军。
陈敬瑄、田令孜这兄弟二人自是一口回绝, 并日以继夜地加固城防、操练士兵, 企图负隅顽抗。
文德元年( 公元888年 )十二月二十四日,昭宗任命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率兵出征,令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东川节度使顾彦朗助讨,同时新设永平军,以王建为节度使,充行营诸军都指挥使。
二十五日,下诏剥夺陈敬瑄官爵,伐西川之役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昭宗下令讨伐西川,一是想通过此举压制一下藩镇的气焰,树立自己大唐天子的威严;二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借讨伐陈敬瑄来报当年田令孜打自己的一鞭之耻。
杨守亮、顾彦朗各自有一方领地,抽不出很多兵力; 而领兵的韦昭度是个文人,不习武备,禁军虽然人数不少,却是新建的,缺乏训练,纯属乌合之众,不堪大战; 所以王建成了讨伐的主力军。然而,王建既然得到朝廷的封地和承认,也就不急着和陈敬瑄速战速决了,他一边扩充兵力,一边收拢人心。无论是兵力还是声势都大大增长。
韦昭度入川后, 士族文弱的特性在战场上是显露无遗, 王建攻城掠地时请其戎装观阵, 可他害怕被流矢飞石弄伤, 不敢靠近, 只是在远处遥望, 参战的将士无不鄙视韦昭度的怯懦。
经过几年的征战,韦昭度统帅诸道兵马十数万攻占了除了成都外的整个西川。此时,粮草军需日渐不支; 河东又争战失利,昭宗被迫召回西征的军队。
大顺二年( 公元891年 )三月二十五日,朝廷颁布诏书恢复陈敬瑄官爵, 令王建、顾彦朗等率军归镇。
眼见成都城指日可破, 花花世界旦夕可得, 王建先拒不撤兵, 其后又劝韦昭度尽早回朝。韦昭度犹豫不决, 恐自己一走, 王建不再接受朝廷节制。
为了赶走碍手碍脚的韦昭度。数日后, 王建部将率军在行营门外逮捕了韦昭度的亲信, 声称他偷盗军粮, 当场将其砍死, 并乱剑分尸, 又将肉剁成碎块分给士兵们吃。
韦昭度一介书生, 吓得是魂飞魄散, 立时明白王建这是针对他来的, 如果自己再待在西川肯定会有血光之灾。当天就声称自己身体有恙, 将印节告身交付王建, 宣布由其代替自己为行营招讨使, 带着侍从提心吊胆、惊慌东归。
王建把韦昭度送过新都,探知其车骑已出剑门,立刻命令军队把守栈道, 禁止朝廷军队入境, 切断了与帝国的联系,摆脱了大唐王朝的节制。从此以后, 剑南西川成了一个独立的王国。
大顺二年( 公元891年 )八月, 成都易主。
景福二年( 公元893年 )四月, 已在西川站稳脚跟的王建罗织了数项罪名, 诛杀了已在掌握中的陈敬瑄、田令孜二人。
田令孜一生作恶多端, 时人闻知拍手称快, 皆以其为咎由自取, 浑然不记王建弑杀义父, 背叛本朝的事情。
公元889年正月初一, 昭宗改元龙纪, 大赦天下。提拔翰林承旨学士兼兵部侍郎刘崇望为宰相, 弥补韦昭度入川后的空缺。
刘崇望, 字希徒, 唐初邢国公刘政会七世孙。
咸通十五年( 公元874年 )进士。兄弟八人, 崇望、崇龟、崇鲁、崇谟最为知名。
僖宗朝, 君臣再次逃亡山南期间, 曾携带诏书出使河中, 宣谕王重容。归来后, 受到僖宗重用, 升为翰林学士, 不久又成为翰林学士之长--承旨学士。
翰林承旨学士始于宪宗朝, 位处诸学士之上, 办公室在学士厅东第一阁。自宪、穆、文、武、宣、懿、僖宗七朝, 翰林承旨学士入相率极高, 可算是准相。
龙纪元年( 公元889年 ), 除了韦昭度伐蜀以外, 昭宗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整顿朝政、削弱杨复恭上面了。
昭宗即位后, 朝中的实权人物是杨复恭。
杨复恭本姓林, 净身入宫后认大宦官杨玄翼为父, 其后平步青云, 早在懿宗朝就被任命为枢密使。僖宗朝时因权力争斗与田令孜不睦, 几度遭受排挤; 田令孜失势后, 复东山再起, 身为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神策军中尉。昭宗朝更是扶持皇帝登位, 总领禁军、权倾朝野。
杨复恭为了扩充实力,巩固政权,广收义子干儿,号称“外宅郎君”,派往帝国各地担任节度使、刺史,把持地方政权。他还收养宫中六百余名宦官为子,把其中大部派往外地做监军,牢牢控制军队。
昭宗对杨复恭的所做所为是越来越感觉难以忍受, 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日益激化。
其时, 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是摆在君臣面前的难题, 如何解决, 四位宰相意见不一: 杜让能、刘崇望是鸽派, 主张不宜操之过急、以免激起大乱; 孔纬、张浚是鹰派, 建议效仿宣宗, 抑制宦官权力, 在对待藩镇问题上, 两人的态度也很强硬。
孔纬、张浚的治政方针, 很符合青年天子求好心切的意愿, 于是昭宗对二人是格外倚重, 孔纬、张浚成为红极一时的人物。
想要铲除杨复恭, 首先必须解除其军权。杨复恭身为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 掌握禁军, 军中势力根深蒂固, party羽众多。昭宗和张浚等人经过密谋, 决定从其内部着手: 对杨复恭的养子进行拉拢,挑拨双方的矛盾。目标就是天威军使杨守立。
杨守立, 原姓胡, 名弘立,勇武过人。
光启三年, 与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发生火拼,并逐之。经此一役, 名闻禁军, 人人敬畏。
昭宗认为如果解除杨复恭的兵权, 杨守立必从圣驾。
一日,昭宗与杨复恭闲聊, 言谈间, 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那个姓胡的养子在哪儿? 听说他武艺不凡, 就叫他担任朕的守卫工作吧! ”杨复恭不知是计,很快就把杨守立领进宫中。昭宗当即赐其以国姓, 赐名顺节,又提升他为天武都头,遥领镇海节度使, 宠信非常。
李顺节果然上了钩,为了博得皇帝的欢心,李顺节经常揭发杨复恭的种种不法行为。
公元890年正月初一, 南衙群臣见昭宗即位一年多来励精图治, 内抑宦官、外抚藩镇, 处事自若、理政有条, 朝廷有中兴之望。群臣联名给昭宗上加尊号, 曰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尊号中内含“光武”二字, 取效于重振大汉伟业的东汉首位皇帝刘秀--汉光武帝。昭宗心情也颇为舒畅, 认为过去的一年还算顺利, 希望今后还能顺利, 遂改元大顺。
改元大顺果然搏了个好彩头!
大顺元年( 公元890年 )四月, 兵多将广,势力庞大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被朱温、李匡威、赫连铎联军打败。
接到消息, 昭宗把奏报奋力掷在龙案上, 兴奋地在大殿里踱来踱去, 不能自己--韦昭度伐蜀是形势大好; 而今最令人剌手的李克用又兵败势消, 这对昭宗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从个人情感上讲,昭宗对李克用一直没有好感。李克用出身异族沙陀,仅此一点就使深受北方民族战乱影响的昭宗对他腹怀疑虑,而且李克用带领的这支军队对大唐也是功过参半。李克用曾经帮助本朝打压过黄巢义军,为兴复唐室立下了汗马功劳; 也曾经兵近长安,逼迫僖宗再度流亡,昭宗自己也饱受颠沛之苦。但最重要的是,是时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几股力量中,李克用的沙陀军队最强大。李克用兵强马壮,是当时第一强藩。昭宗要削弱藩镇,首先便将李克用列入打击的对象。
年轻的君主不禁惊喜地暗暗呼喊: 天佑大唐!
不久, 朱温、李匡威、赫连铎三人上奏表示李克用不除,终是国患,因此要继续攻打李克用。昭宗接到奏章后,更是喜上加喜,中央禁军人数不多,又缺乏训练,根本无法与各大藩镇相抗衡, 如果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昭宗心头也有一些不安,毕竟李克用在镇剿黄巢起义中为皇室立下了赫赫战功,现在趁着李克用新败去讨伐,从情理上说不过去。另外,朱温、李匡威、赫连铎的军队能否再次打败李克用也是个疑问。如果李克用失败了还好说,万一他胜利了,昭宗自己将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昭宗感到事情难以决断,便召开殿前会议,令三省及御史台四品以上官员讨论此事,没想到除了张浚、孔纬几位大臣赞同外,群臣大都反对。
昭宗有些灰心, 但见到张浚、孔纬二人态度坚决, 最终还是决定出兵。
五月, 昭宗下诏讨伐李克用。任命宰相张浚为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京兆尹孙揆为副使; 又任命上奏的几个节度使为招讨使,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讨伐联盟。
六月, 大军从长安出发。
七月, 大军到达晋州( 今山西临汾 )与诸镇兵马会合, 接着剑指晋阳( 今山西太原 )。
身经百战、刀口舔血的李克用认为西线张浚所率领的中央禁军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南线朱温虽然实力强劲,但由于领地四围敌手众多,目前抽不出太多兵力, 无法全力进攻,对自己也不能构成重大威胁;只有北线李匡威、赫连铎所率领的军队才是自己的真正对手。于是,他派遣康君立、李存孝率少量人马去对付朱温,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抵御李匡威和赫连铎。
八月二十日, 副使孙揆充任先锋率领三千人马从晋州出发, 李存孝闻讯后仅带了三百骑兵截击。李存孝是河东第一猛将, 一条铁槊杀入敌阵, 如饿虎扑羊, 有万夫莫挡之勇! 李存孝的骑兵轻而易举地全歼了唐军, 还生擒了孙揆和监军韩归范。两人被押到李克用处, 孙揆坚贞不屈、骂不绝声, 被锯解; 宦官韩归范则携带李克用书写的申冤奏表被放回朝。
李存孝擒斩孙揆,大大挫伤了联军的士气。接着李存孝又奉命提五千精骑进攻朱温的汴军,朱温手下大将邓季筠也号称骁勇, 但和李存孝打了个照面、仅交手一个回合, 便被生擒活捉,李存孝趁势猛攻, 大败汴军, 斩获近万。而后一鼓作气, 挥军北上助阵康君立, 再接再厉打败葛从周, 朱温无奈, 只好撤兵。至此, 南线战斗结束。
对于北线的李匡威、赫连铎,李克用派遣最宠信的大将李存信率军迎击, 后又命李嗣源协助作战,最后李克用亲率大军接应。李匡威、赫连铎是连吃败仗,狼狈逃走,人马损失一万有余,悲惨的是连李匡威的儿子和赫连铎的女婿都成了李克用的俘虏。
在打败南北两线的敌军后,李克用率领大军掉头杀向张浚。
西线的这支军队因杨复恭在朝中阻三阻四, 导致粮草不济, 士气不振, 行动十分迟缓。李克用轻松地击溃了张浚的军队,河东战役到此告一段落。
韩归范呈上李克用的申冤奏表不久, 河东失利的消息也传回了朝堂。昭宗面对这种局面,心中懊恼自己的判断失误; 沮丧自己即位后所做的削藩努力付之东流; 伤心自己组建的禁军在这一战中损失大半; 恐惧李克用以武力相威胁且关中小镇亦起窥测之心。为了缓和朝廷与河东之间的关系, 平息李克用的怒火,昭宗被迫罢免了当初赞成出兵的张浚和孔纬。
河东之役对晚唐政局影响极大。
表面上李克用是河东之役的胜利者, 却是惨胜: 对内损兵折将、实力大折; 对外遭到朝廷的讨伐而声望大跌。
表面上朱温是河东之役的失败者, 却是实际的赢家: 对内仅伤及皮毛、无关大局; 对外借助朝廷的讨伐而大大提高了声望。战役结束后, 便趁李克用喘息疗养之机, 零敲碎打、慢慢蚕食周边的藩镇, 实力逐渐膨胀起来。
而昭宗则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无论表面或是实际都是输家。
西川之役与河东之役,是昭宗即位后进行的两次削藩战争,但是结果却与当初设想的大相径庭: 西川之役虽然消灭了田令孜,却最终失去了西川,让王建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 河东之役虽然确实削弱了李克用,但是自己千辛万苦创建的中央禁军损失殆尽, 朱温则坐收渔翁之利。
昭宗间接帮助朱温成为了中原霸主,加速了大唐王朝的覆灭。
河东之役失利后,张浚、孔纬被贬出朝。昭宗只是略惩二人败仗丧师之责, 想以此搪塞李克用, 并无深罚之意, 准备待事态平息后再召用二人。
张浚、孔纬罢相后, 崔昭纬、徐彦若补缺继位。
崔昭纬, 字蕴曜, 清河( 今河北清河 )人。叔父崔慎由是宣宗朝宰相。
徐彦若, 其先祖是武则天时期极负盛名的大理卿徐有功--与刚正不阿的狄仁杰齐名。其父徐商是宣宗朝宰相, 声望颇佳。
此二人皆是宣宗朝宰相的子弟, 可见昭宗治政之心未变, 仍以宰相为重。
旧人已去, 新人刚来, 杨复恭的感觉又好了起来。
大顺二年( 公元891年 )八月, 昭宗的舅舅王环要求去地方上出任节度使,虽说是母亲唯一的兄弟, 可昭宗一人做不了主, 就去询问杨复恭可否予以任命, 杨复恭一口回绝:“( 吕 )产、禄倾汉; ( 武 )三思危唐。外戚一定不可封拜,封他个闲职即可,不宜假节外藩, 否则有了地盘之后,不听朝廷的指挥。”昭宗无奈, 只好把王环留在身边, 帮助自己处理一些政事。杨复恭对此又有些担心--恐怕王环同自己争权夺势,就主动提出让王环出任黔南节度使。在王环赴任途中,来到利州益昌( 今四川昭化 ), 座船失事, 王家大小全部遇难。利州隶属山南西道, 节度使杨守亮是杨复恭从侄, 于是昭宗认定了是杨复恭下的手, 对杨复恭痛恨非常。
无论是个人恩怨,还是对权力的争夺,杨复恭都成为了昭宗的最大敌人,因此昭宗决心将其铲除。
昭宗加紧笼络李顺节, 为武力解决杨复恭秘密作着准备。
日渐宠贵的李顺节也知恩图报, 对杨复恭失去了往日的敬畏, 为了争权夺利, 还尽其所知, 向皇帝打义父的小报告,将杨复恭往日不可告人的丑行一五一十的全部上报, 昭宗将杨复恭的罪行整理汇总、公之于朝, 诏告天下, 以此为由, 断然撤销其左神策军中尉一职, 打发他去凤翔监军。
杨复恭针锋相对,留在长安拒不上任,同时,声称自己有病, 上奏要求回家养老,借此对昭宗进行要挟。这对昭宗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 朝廷立即同意了他的请求: 免去了杨复恭的一切官职,让他以上将军的身份退休。
杨复恭看到要挟不成,反而弄巧成拙。不禁恼羞成怒,派亲信张绾将宣布皇帝诏命的使臣暗杀于归途中。
杨复恭闲居家中月余, 烦躁无比, 想找个亲近之人诉说心中冤屈。
杨复恭的居邸在昭化坊, 不远处就是玉山营, 玉山营军使杨守信是杨复恭的养子, 不忘旧恩, 时常探望。众人纷说杨复恭和杨守信密谋造反。
十一月八日, 昭宗令天威都将李顺节等人带兵攻打杨府, 逮捕杨复恭。张绾率领杨府家兵奋死抵挡, 杨守信闻讯带领玉山营兵前来救援。双方混战一场,从白天一直打到夜晚。然后挑灯夜战, 又从夜晚打到白天。
九日, 刘崇望奉命领禁军前去助战。杨守信部下看到刘崇望带兵增援,自料不敌, 纷纷弃甲。杨守信眼见不支, 只得保护杨复恭及其族人从通化门逃出长安,直奔兴元。
杨复恭出逃后,李顺节也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昭宗纳入了铲除的黑名单中。昭宗命令两军中尉刘景宣、西门君遂设法解决他。
十二月十一日, 刘景宣、西门君遂以昭宗的名义召李顺节入宫,李顺节带着三百士卒来到银台门,宫门侍卫拦住随行军士,只让李顺节一人进宫。李顺节毫不迟疑, 独自进宫,即被埋伏的神策军斩杀。随行兵丁闻知主帅被杀, 一哄而散。
杨复恭、李顺节一逃一亡, 百官在朝堂上是祝福声声、贺喜连连。
杨复恭到兴元后,与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一起纠集兵力,向朝廷开战,杨复恭的养子诸如洋州节度使杨守忠、龙剑节度使杨守贞及绵州刺史杨守厚等相继响应。
杨守亮先进攻剑南东川、不下; 复想取道金州( 今陕西安康 )、奇袭京城, 又不成。杨守亮接连失败, 军威不振, 自然引起周道觊觎。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首先跳了出来, 擅自出兵, 与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合力攻打山南。
景福元年( 公元892年 )七月, 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等无力据守山南, 便想渡河去投奔河东节度使李克用, 当行到华州时, 被韩建擒获。
韩建, 字佐时, 许州长社( 今河南长葛 )人, 出身军旅世家。中和年间, 从杨复光入援京师。杨复光去世后, 被田令孜以厚利诱顺, 并认其为父。田令孜失势, 杨复恭上台, 为解韩建背叛杨氏之恨, 将其排挤到偏远的华州作刺史。不料冤家路窄、亦可谓命中注定, 杨复恭自掘坟墓, 毋庸多语。
杨复恭鄙弃韩建; 韩建痛恨杨复恭。两人见面, 杨复恭冷语讥讽, 韩建一气之下, 当场宰了杨复恭, 并将杨守亮等人押解回京处斩。
李茂贞占据山南之地后, 继续用兵,拓展地盘,先后攻占了凤州( 今陕西凤县 )、洋州( 今陕西西乡 )和泾原( 今甘肃泾川 )三地,势力有了很大的发展。李茂贞虽斗大的字不识几筐, 却也开始关心起朝政来。不过对朝廷的奏报也益加骄横,言语辍词中时常有不恭之处。
景福二年( 公元893年 )七月, 李茂贞在一封写给昭宗的信中嘲笑朝廷的软弱态度,信之结尾是无比的尖酸刻薄: “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昭宗勃然暴怒,与宰相杜让能商议出兵惩罚这个悖逆劣臣,杜让能深知朝廷的实力, 劝谏道: “陛下初登大宝,国难未平,茂贞近在国门,不宜与他构怨,万一不克,后悔难追。”昭宗气愤难平: “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正是志士愤痛之时,朕不能坐视欺辱,卿但为朕调兵输饷,朕自委诸王用兵,成败与卿无干。”杜让能见无法劝阻, 只好留在中书省, 筹措出征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九月十七日, 禁军与凤翔、邠宁军对阵, 旋而不战即溃, 李茂贞乘势追击, 兵临长安。
十九日, 李茂贞上书诉求, 恳请处死首倡用兵之人, 矛头指向首相杜让能。
见凤翔军兵临城下、大敌当前, 一片忠心的杜让能站了出来: “臣前言已验, 唯将罪状加之臣身, 或可解除兵围。”昭宗看到杜让能要代己受过, 羞愧难当、痛哭失声: “与卿诀别矣! ”当日下诏布告天下, 将罪名加到杜让能身上, 贬其为梧州刺史。
为了保全杜让能的性命, 昭宗接连杀了右神策军中尉西门君遂、两枢密使李周潼、段诩, 再贬杜让能为雷州司马。
但李茂贞决心置杜让能于死地, 声称如不诛杀杜让能, 决不退兵。
十月, 昭宗下诏令杜让能及其弟杜弘徽自尽, 李茂贞终于得手。
从此, 朝政被凤翔、邠宁二镇把持, 事无巨细都与其商议, 朝廷少有背违。不久, 韩建也有样学样, 职贡渐疏、日益跋扈, 最后与李茂贞、王行瑜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欺凌天子、妄杀大臣, 时人称之“关中三镇”。
公元894年正月初一,昭宗改元乾宁,大赦天下。
这段时期朝廷运作还算平稳, 只是宰相有了些许变动: 杜让能遇害后, 崔昭纬升为首相。次相为韦昭度、徐彦若、崔胤。
崔胤, 字垂休, 小名缁郎。宣宗朝宰相崔慎由之子。崔昭纬因其是同族, 大力提拔, 最后当上宰相。
其间还有郑延昌、郑綮短暂为相。
郑延昌, 字光远, 僖宗朝宰相郑从谠的从兄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凡事和稀泥, 昭宗看不惯, 后其告病, 圣上即准。
郑綮, 字蕴武。却是个极有性格之傲人。其出任庐州刺史时, 黄巢义军从广州北上, 攻掠淮南, 郑綮写信给黄巢, 请求不要犯境, 郑綮文笔甚佳, 由以其诗为妙, 人称“郑五歇后体”。黄巢笑而从之, 庐州全境得以完好无损。郑綮在地方上政绩突出, 在朝中亦大有声誉、风节凛然, 昭宗对其十分欣赏。最可贵的是郑綮常怀家国之忧、济时之念, 而对官职升迁意兴阑珊。
郑綮入相的消息传出后, 政事堂一小吏闻之速去郑家报喜。郑綮笑曰: “诸君谬矣, 天下群臣均拜相, 亦不为吾之。”堂吏正色相告: “此圣上之意, 非宰相引荐。”郑綮笑容立敛, 言道: “果真如此? ! ”不久, 贺客接踵而至, 郑綮搔首长叹: “歇后郑五为相, 时事可知矣! ”言外之意: 我郑五并无宰相之才, 只是写了几首关心时局的歪诗, 而令天子误会我有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之才, 破格提拔。圣上求贤若渴, 而朝堂宰相却不合圣意, 既然宰相们都不合圣意, 区区一个郑五又有何德、何能、何才、何为呢? ! 时事之败劣, 由此可知!
郑綮上表让贤、坚拒不受, 后勉强上任, 数月后即自认不合众望、累表避位。
乾宁二年( 公元895年 ), 河中节度使王重盈过世。王家内哄: 将士们推举王重盈其弟--前任节度使王重荣之子王珂继任; 王重盈之子王珙、王瑶不许, 领兵攻打, 同时上表朝廷, 要求仲裁。
王珂一边辩诬; 一边向岳父李克用求助。王珙、王瑶也不甘示弱, 向布于京畿的关中三镇伸手。
前年兵败凤翔、邠宁军, 昭宗被迫杀了杜让能, 解除了宗室诸王的兵权, 昭宗是着实怕了关中三镇, 担心他们再度提兵, 诸王也变成殉葬品。可李克用的奏表早到, 昭宗已把节铖给了王珂, 所以只能派遣使臣去李茂贞、王行瑜等处寻求和解。昭宗知道韦昭度因为忠于朝廷, 坚持不赞成自己分封王行瑜为尚书令, 最后是妥协封其为太师, 赐号“尚父”而得罪了王行瑜, 还特意安排韦昭度退休, 可王行瑜等还是因昭宗抚意而深以为耻、怨气冲天。
关中三镇越想越气恼, 怎么也不肯罢休。李茂贞、王行瑜和韩建决定联兵入京, 废黜昭宗, 另立吉王李保为帝。
四月八日, 李茂贞、王行瑜和韩建各领精兵数千入京。昭宗登上安福门接见三镇, 语气严厉地说道:“卿等不召而来,欲有何意?”三人原以为兵临厥下, 昭宗早成一滩烂泥, 哥几个先数落皇帝一通, 再宣布废立, 一次搞定。孰料天子镇定自若, 大义凛然, 李茂贞、王行瑜一时呆楞, 不知所措; 韩建与昭宗接触较多, 定了定神, 语气含糊地说是来清君侧除奸臣的。
昭宗随后设宴款待李茂贞等三镇, 三人言谈话语中流露出要加害韦昭度、李溪之意, 昭宗坚决反对, 为防止三镇伤害韦昭度、李溪, 当下便贬二人为远州小吏, 即刻离京。王行瑜不愿收手, 火速派出一队轻骑追击, 杀害韦、李二人于城外都亭驿。
国难思良臣, 身处三镇威胁下的昭宗不由想起张浚、孔纬来, 可惜二人已是老的老、病的病, 不堪大用了。
三镇本想在京城多待些日子, 伺机废黜昭宗。忽闻李克用准备渡河为女婿主持公道, 急忙回镇。行前, 李茂贞留下养子李继鹏; 王行瑜留下胞弟王行约驻守京城。
李克用的沙陀铁骑行动迅速, 七月初逼近长安。李继鹏、王行约暗料不敌, 撤军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裹带昭宗出京。
七月五日, 两军为抢夺昭宗去凤翔或邠宁而各自动手。
动乱之中的长安, 谣言四起: 李茂贞、王行瑜要亲自出马到京城劫持天子。
昭宗信以为真。
翌日, 带领禁军出长安向南山方向逃窜。听说皇帝出逃, 长安民众数十万紧紧相随。
七月的关中, 本就骄阳似火, 炎热异常; 其时又值百年不遇的高温。来到南山谷口之际, 已有近三成的行人因中暑, 热、渴而亡。夜幕降临后, 茫茫人流住宿莎城镇, 又被乱兵、强盗劫掠, 哭嚎之声漫山遍野, 使人不寒而栗, 恍如身处阿鼻地狱!
八日, 昭宗逃到石门镇, 住在石门山的佛寺里, 打探过后, 才知道李茂贞、王行瑜并未出兵长安。十一日, 昭宗令李克用和王珂一起讨伐王行瑜。
此时, 李克用正在指挥河东军攻打华州。接到使令, 李克用挥军渭北。八月初, 大破邠宁军。
李茂贞见状, 心中恐惧, 知道打不过河东军,便将劫持天子之罪推到李继鹏身上, 杀其谢罪。
昭宗闻知李茂贞有意归顺, 便用“远交近攻”之策, 先赦免李茂贞, 并嘱咐李克用全力讨伐王行瑜; 等除掉王行瑜后, 回过头来再商讨如何处理李茂贞。
八月二十七日, 昭宗从石门镇起驾回宫。
又一轮兵火后的长安城满目疮痍, 毁坏严重, 昭宗在宫城中找不到容身之处, 只好暂时借居在尚书省。百官们的情况更加不堪--大部分朝臣上殿时是衣冠不整: 身无完袍、手无全笏, 悲惨凄怯、无以复加, 君臣相顾、狼狈万状。
九月, 李克用对王行瑜发起猛攻。
十一月五日, 王行瑜逃入邠州, 遣使向李克用请降。李克用兵围孤城, 王行瑜登墙痛哭, 一脸熊样, 诉道: “行瑜无罪, 圣上流离, 皆茂贞、继鹏父子所为, 请公移兵凤翔, 行瑜自当负荆赴朝, 向天子请罪! ”李克用满面嘲讽, 朗声说道: “王尚父何恭之甚! 仆受诏讨关中三贼臣, 公预其一, 束身归朝, 非仆所得专也! ”王行瑜抵挡不住河东军潮水般的进攻, 十五日, 携带家眷弃城逃跑, 在庆州被部下所杀, 传首京城。
王行瑜被杀后, 和其关系密切的崔昭纬也厄运当头, 因为崔昭纬是王行瑜在朝廷的同盟者, 与三镇都有或多或少的勾结。昭宗刚烈明察, 对崔昭纬的行径是深恶痛绝, 先将其贬为梧州司马, 后遣中使, 途中斩之。
李克用大获全胜, 十二月三日, 驻军渭北。
李克用想让昭宗下令继续追杀李茂贞,昭宗心情矛盾: 既愤恨凤翔李茂贞、华州韩建的嚣张, 想将其一网打尽; 又顾忌李克用, 担心除掉李茂贞后,李克用就无法节制了。最后昭宗下诏盛赞李克用除害救难之功, 对其一系大行封赏, 却不同意他出兵凤翔的请求。李克用只得按诏行事, 二十九日,率军东归。行前李克用语带怨恨地说道: “看来朝廷对我还有戒心, 可是不杀李茂贞,关中将永无宁日!”
果真如此, 在李克用屯兵渭北时, 李茂贞对朝廷表现得极为恭顺, 仿佛一个刚入门的新媳妇; 李克用一走, 其立刻恢复了本来面目, “贡献渐疏、表章骄慢”。又频繁用兵, 河西凉、瓜、沙、肃等诸州县先后被其占领, 并擅立部将胡敬璋为河西节度使。
昭宗回銮后, 愈发觉得兵权的重要, 决定在左、右神策军之外, 再建立一支忠于自己的嫡系部队。
乾宁三年( 公元896年 )二月, 部队招募完成, 设置安圣、捧宸、保宁、宣化四军。昭宗令诸王统领, 又命通王李滋( 宣宗之子 )判侍卫诸道将士, 成为新立中央禁军的主帅。
李茂贞对昭宗的举措深感不安, 认为朝廷扩充军队是准备讨伐自己, 对朝廷的怨恨日益加深, 于是昼夜操练兵马, 扬言将要率兵入京诉冤--也不想想, 朝廷会在此时动手否, 如果要行动早就在年前让李克用代劳了, 何需舍近求远、如此这般地大费周张? !
昭宗无奈, 只能是一方面命诸王布阵护防; 一方面向李克用求援。
六月十七日, 李茂贞领凤翔军对京畿地区发起攻击。
禁军刚刚组建, 缺乏战斗力, 支撑不了多久。昭宗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河东李克用的身上, 然而, 李克用正和朱温打得昏天黑地、难分难解, 自顾不暇、无力救驾。
形势越来越危急, 昭宗不得不再度流亡。
七月十二日, 昭宗君臣仓皇逃离长安。
十三日, 到达渭北。韩建闻讯后, 派子韩从允前去迎接皇帝, 想请昭宗赴华州。
韩建敬请昭宗到华州来, 是智囊李巨川的主意。
李巨川笔杆一流, 可惜身属“天煞孤星”, 命中注定妨主: 先随王重荣、王重荣被部将所杀; 后从杨守亮、杨守亮也未能善终; 现为韩建所用。
韩建略晓文墨、喜敛钱财。李巨川的言语: “天子居华, 四方贡奉皆到此”打动了他。
昭宗清楚韩建的为人, 对其没有好感; 也明白请驾幸华的企图, 所以并不想去华州。但韩建为达目的, 接二连三地遣使奉表, 言辞切切, 软磨硬泡之下, 昭宗应允。
十七日, 昭宗一行来到华州。
天子在手, 韩建便向地方诸道发布文告, 令各地将贡赋运往华州。
李克用得到消息, 叹息道: “圣上听臣所言, 何至于此? ! 韩建乃一匹夫, 今替贼从事, 不是被茂贞擒获, 就是被朱温俘虏! ”
作为势力蒸蒸日上的朱温, 在和山东的朱宣、朱瑾作战的同时, 无时无刻地关注着关中的动向。七月二十六日, 宰相崔胤因韩建之故被驱逐出朝。崔胤不愿外放, 遂求助于朱温; 韩建惧怕朱温, 复又上书奏请重新启用崔胤为相。九月十七日, 崔胤再度为相。一来一往之间, 崔胤是感恩戴德; 朱温则在朝中得到一个代理人。自此, 两人是一拍即合、深相交结, 互为表里、各取所需。
昭宗流亡华州。亲王典兵, 禁军随行。韩建担心对己不利, 乾宁四年( 公元897年 )正月初八, 韩建胁迫住在行宫中的昭宗,将宗室睦王、济王、韶王、通王、彭王、韩王、仪王、陈王等八人囚禁; 他们所统领的禁军解散, 两万余人遣归乡里。其后为了缓和与昭宗的关系, 搂头一棒后又给了根胡箩卜--奏请策立昭宗长子德王李佑为皇太子。正月十一日, 昭宗下诏立德王李佑为皇太子,更名为李裕。
韩建对宗室诸王自是深恶痛绝, 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只是由于惧怕李克用, 摸不清其态度, 才未敢动手。八月,韩建得知李克用不能发兵的确切消息, 便决定对诸王下手。
韩建与枢密使刘季述矫诏, 凌晨发兵, 围住诸王的住所。宗室诸王尚未起床, 闻讯后个个惊惧万分,人人披发逃命,有的登屋上树,有的沿垣狂奔, 众皆大呼: “官家( 宫中对皇帝的称呼 )救儿命。”以图侥幸。
未己, 韩建将覃王、沂王、延王、丹王、济王、韶王、通王、彭王、韩王、仪王、陈王等十一王赶至华州城西的石堤谷, 冠以谋逆的罪名, 统统杀死。
龙子凤孙、血肉一片, 景况惨痛、使人叹息。
昭宗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变成韩建的掌中之物。
事后,昭宗还得封韩建为太傅、中书令、兴德尹,加颍川郡王,赐铁券,并赏赐自己御笔书写的“忠贞”二字, 真是天大的讽刺!
光化元年( 公元前898年 )正月, 昭宗为了摆脱韩建的挟制, 早日返回京城, 只好息事宁人, 下罪己诏, 并恢复李茂贞被剥夺的政治权利。恰在此时, 朱温吞并了徐、衮两州, 还加紧营建东都, 准备将昭宗迎到洛阳。李茂贞和韩建害怕朱温的势力, 想变被动为主动, 急忙向昭宗递交奏章, 请求修复宫厥, 护送天子回京。
为了对付朱温, 李茂贞和韩建还一道给李克用写信, 陈述厉害。李克用也认识到目前共同的敌人是朱温, 很快和凤、华两镇形成共识、达成一致。
光化元年( 公元前898年 )八月二十二日, 昭宗结束二度流亡生涯, 自华州启程归京。
二十五日, 抵达长安。弹指之间, 昭宗已然登基整整十年。
真可谓是“十年一觉长安梦, 乱世样旧空悲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