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读书心得（八）江月何年初照人

你有那么多人，你有那么一块大地方，资源那么丰富，又听说搞了社会主义，据说是有优越性，结果你搞了五六十年还不能超过美国，你像个什么样子呢？那就要从地球上开除你的球籍！所以，超过美国，不仅有可能，而且完全有必要，完全应该。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中华民族就对不起全世界各民族，我们对人类的贡献就不大。

                              －－毛泽东《增强党的团结，继承党的传统》

    理解了GDP是什么、中国的GDP有多可信，现在我们可以来进行中国经济的国际比较了。这里有两个重要的问题：中国经济现在在世界上处于什么地位？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景如何？

    毛泽东时代，GDP这个词大概都没听说过。毛主席1956年在party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预备会议第一次会议上作了题辞所引的讲话。看他豪情万丈地强调要超过美国，你知道他指的是在什么方面超过美国吗？其实就是非常具体的：钢产量！毛主席在前面说：

    “过去人家看我们不起是有理由的。因为你没有什么贡献，钢一年只有几十万吨，还拿在日本人手里。国民党蒋介石专政二十二年，一年只搞到几万吨。我们现在也还不多，但是搞起一点来了，今年是四百多万吨，明年突破五百万吨，第二个五年计划要超过一千万吨，第三个五年计划就可能超过两千万吨。……美国只有一亿七千万人口，我国人口比它多几倍，资源也丰富，气候条件跟它差不多，赶上是可能的。”

    老毛为什么如此重视钢产量？有人认为这是因为在朝鲜战争中他发现现代战争打的是钢铁，钢铁缺乏使志愿军将士多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因此对中国的落后状况耿耿于怀。1957年中国钢产量是535万吨，毛泽东头脑发热，要求1958年当年翻番，达到1070万吨！大炼钢铁的后果是三年“自然灾害”，在中国历史上写下了非常痛苦的一笔。从此以后，party和中国人民变得低调多了，再也没有提过“超英赶美”。1975年1月13日，周总理在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抱病重申在二十世纪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令无数人民感动不已（每当我想起这个镜头都不禁热泪盈眶），但也没有具体的指标。

    改革开放后，邓小平再次提出了四化目标。不过老邓的头脑更清醒，他把四化实现的时间放在了二十一世纪中叶，并提出了三步走的战略规划。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老邓最初说的是什么指标翻两番？其实是工农业总产值。这就是MPS式只承认物质生产的思维方式；而且还是所有产品产值（不是增加值）的加和，包括了大量的重复计算。随着出国考察研究越来越多，才把指标逐渐改成了GNP，后来是GDP。

    一边记着GDP是什么和不是什么，我们来作GDP的国际比较。2007年中国GDP是246619亿元（统计公报数据），美国是138413亿美元（美国经济分析局数据）。问题来了：不同单位的数据，怎么比较？象毛主席那样比实物产量，是不会出现这种麻烦的。

    最容易想到的回答是按照汇率换算。国家之间为了进行贸易，有必要确定货币兑换中的比例关系，这就是汇率。当今世界上，汇率的形成机制有两种：有的经济体采用完全市场浮动的汇率，例如欧盟；有的经济体采用（相对）固定的汇率，例如中国大陆和中国香港。这里来谈几句“意识形态”：有人认为只有浮动汇率才是合理的政策，固定汇率是政府对市场的不当干预，甚至是一种罪恶。但是大多数经济学家并不这样看。从实证的角度来看，实行两种制度的经济体，都既有经济发展得好的，也有发展不好的，因此不能一概而论，应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那好，继续实证下去。2007年12月31日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大约（因为有外汇买入价、现钞买入价、卖出价、基准价等等之分）是7.3元＝1美元，按此计算中国GDP折合3.38万亿美元（有效数字列更多也没用，因为汇率的有效位数在那里摆着），是美国的24.4%，即大约1/4。但是去看 CIA的world factbook，中国的汇率GDP是3.249万亿美元。为什么会有区别？因为汇率是不断波动的，不应该只用一天的数值。那么怎么改进？首先可以想到的是使用一年的平均汇率。此外《宏观经济学（中国版）》建议采用世界银行的图表法，该法用到了当年和前两年的汇率与通货膨胀率，在更大程度上将汇率波动平均化，减少了对国际比较结果稳定性的影响。由于人民币对美元从 2005年以来一直在升值，所以用平均汇率会得到比用2007年12月31日汇率更低的美元计GDP。

    我不知道CIA用的具体是什么方法。但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并不特别重要，因为汇率有效位数的限制注定了汇率GDP的国际比较不可能太精确。真正重要的是（以本国货币记价的）实际GDP及其增长率，这才是一国经济实力和发展速度的可靠指标。所以我们下面就用CIA的数据，同时要记住从第三甚至第二位数字以后就不能当真了。

    2007年日本、德国、英国、法国的GDP分别是（以万亿美元为单位）：5.103、3.259、2.756、2.515。因此2007年汇率 GDP的世界排名是：美国、日本、德国、中国、英国、法国。这个分布有两个特点：一是美国独占鳌头，连第二的日本都只有美国的36.9%；二是中国和德国几乎完全相等，谁高谁低仅仅取决于汇率不到1%的波动。再考虑到上一篇说的中国GDP的低估程度，所谓“中国是世界第四经济大国”的意义就非常有限了。再来看几个大家感兴趣的国家和地区的数据（单位万亿美元）：俄罗斯1.286、印度1.09、巴西1.269、韩国0.9819、台湾0.3756、香港 0.203。

    我希望在CIA world factbook中找到一个世界各经济体GDP的排名表，结果是确实有一个表，可是表里的数据不是汇率GDP，而是“购买力平价”（Purchase Power Parity, PPP）GDP。什么叫购买力平价？为什么CIA对它比对汇率更重视？

    其实中国人很容易理解PPP。比如说比较两个人的生活水平，一位在上海年薪10万，一位在合肥年薪5万，上海的那位一定过得更好吗？人们立刻就会说：不见得呀，上海的物价那么贵呢！这说明地区间比较需要考虑价格因素。到美国留学的朋友一住下，第一反应可能是自己真阔，一下子年收入就超过了10万人民币；第二反应可能就是自己真穷，什么东西的价格都成了中国的好几倍。那么如果我们的目的是比较两个经济体的真正实力（尤其是战争能力）和人民生活水平，应该怎么办呢？合理的做法就是看他们能买到多少东西，而不是他们能拿到多少纸票子。因此应该把两种货币的比例取得使它们具有相等的“购买力”，这就是购买力平价。可以认为这是向毛泽东的回归：如果两个经济体只出产钢铁的话，那PPP就是比较钢产量，而汇率法是比较钢的总售价。

    PPP的概念是很有吸引力的，问题在于怎么操作。实际的办法是选择一揽子物品和劳务，赋予它们一定的权重，在两个经济体统计购买这一揽子需要多少钱，然后就知道两种货币的比例了。不过这一揽子的选取永远都不能使所有人满意，因为不同国家的消费结构是不同的，对不同发展阶段的国家而言尤其如此。美国人民大多数都有汽车，中国人民还差得远，如果在十年前更是想都不敢想了，所以汽车消费的权重取多少就是个问题。不过即使有这种操作性的缺点，在衡量硬实力和生活水平方面PPP还是比汇率法更可靠。所以下面我们就来列出CIA的PPP GDP数据（单位万亿美元），同时记住其有效位数可能比汇率法更少：

    全世界65.82，欧盟14.45，美国13.86，中国7.043，日本4.417，印度2.965，德国2.833，英国2.147，俄罗斯 2.076，法国2.067，巴西1.838。此外韩国1.206，伊朗0.8526，台湾0.6901、香港0.2934。

    中国居然仅次于美国，而且比后面的高出很多！中国对美国的比例也达到了50.8%，超过一半。我估计，大多数中国人对此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第二反应是“那又怎么样，人均GDP还是很低”。第二个反应在原则上是正确的，但有重要缺陷，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至于第一个反应，我想大多数在美国生活过的中国人都会相信PPP的结果。这世界往往是这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一点对美国也成立，因为据盖洛普的调查，只有33%的美国人知道美国是世界经济第一大国，却有40%的美国人认为中国是第一！（见香港《南华早报》2008年2月27日的文章《美国人的被误导的自卑情结》）

    有人可能要问了：为什么中国不按照PPP的结果决定汇率呢？这个问题需要有更多的微观经济学知识才能回答，我们以后再讨论。有一点值得指出的是， PPP的估值也有不小的误差。世界银行报道2006年中国的PPP GDP是10万亿美元，仅仅略低于美国。但2007年，世界银行将中国的PPP GDP下调了40%，变成了美国的一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戏剧性的事件？这是因为世界银行以前并没有在中国进行过价格调查，中美PPP是基于1987年的估算的。从那时以来，中国的物价显然已经上升了很多，世界银行却一直没有改变换算比例。2007年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得到新的结论：1美元的购买力相当于 3.4元，而不是以前认为的1.9元。中国的PPP GDP就这样下来了。当然中国政府对此是高兴的，不但为了韬光养晦，而且还因为一些国际组织的会费是按照PPP GDP分配的，能省一点算一点。可是印度兄弟就不爽了，因为此前他们正在大力宣扬2006年PPP GDP超过日本、位居世界第三，这次也下调了40%，落回日本后面去了。想作名副其实的三哥，还需努力啊！另一点经验事实是，发展中国家的汇率普遍大大低于PPP水平，而发达国家的汇率与PPP的差别要小得多。此外，就长期而言，汇率低于PPP水平的货币有升值的趋势，汇率高于PPP水平的货币有贬值的趋势，－－总之，汇率会向真实购买力水平变动。当然这个“长期”可能会很长。凯恩斯有句很酷的格言：“在长期中，我们都死了！”你看，猛人说话就是有性格……至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后再说。

    知道了现状，再来问预测性的问题：中国的GDP什么时候会超过美国？
   
    如果只看汇率GDP，许多人会觉得问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你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到呢！看到PPP GDP，大家的积极性可能就被吊起来了。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大多数人的思维都是不专业的。例如，2002年5月23日《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采访国家统计局国民经济核算司司长许宪春，许宪春先生说:
（http://www.stats.gov.cn/tjzs/t20020523_402369641.htm）

    “有观点认为中国GDP增长率远高于美国，所以中国的经济总量不久就会超过美国。对此我持不同意见。世界银行最新统计资料表明，中国GDP总量世界排名第六，但仅相当于美国的1/9，美国增长一个百分点相当于我们增长9个百分点。所以，即使中美两国各自保持近些年的经济增长率，在短时期内，两国 GDP的相对差距在缩小，但绝对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扩大。如果我国能够长期保持经济增长率的优势，才能逐步缩小与美国经济总量的差距。但即使如此，中国经济总量赶上美国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我认为，在本世纪内，赶上美国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我们一直保持较高的增长速度，肯定会缩小与其他发达国家的差距，经济总体上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几年以前我会同意许宪春的说法：绝对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扩大嘛！但是这完全是误导。这不，6年之内中国汇率GDP占美国的比例就从1/9变成 1/4.3了，迅速增加了一倍。现在当然仍然可以说美国的一个百分点抵得上我们四个百分点，但是这样很难蒙住人了。我严重怀疑许司长是战略忽悠局的，因为统计专家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但是美国政府会重视新闻联播，却不见得会重视人民日报海外版，我实在不知道他在忽悠谁。

    真正有意义的做法是从基础抓起，先搞清楚汇率GDP和PPP GDP的增长该怎么预测，然后再来发言。有三个因素会引起汇率GDP的变化：实际增长率、通货膨胀率和汇率变动。在a和b跟1相比都不太大时，(1+a) (1+b)就约等于1+a+b（把ab忽略了），因此可以认为：

    汇率GDP增长率＝实际GDP增长率＋通货膨胀率＋汇率变动
   
    两个国家之间汇率GDP比例的变化速度就等于这三项的差值之和：
   
    两国汇率GDP比例变化率＝实际增长率之差＋通胀率之差＋汇率变动
   
    值得注意的是，通货膨胀对于人民生活是件坏事，对于名义和汇率GDP的增长却是“好事”。你如果觉得这不公平，只要想到对每个国家都是如此，心理就平衡了。再来看PPP。通胀会改变货币的购买力，而PPP的意义就是消除这种变化，所以通货膨胀对于PPP GDP没有贡献（至少是对于两国PPP GDP之间的比例没有贡献，如果把当年的美元作为PPP GDP单位的话）。至于汇率变动，就更和PPP GDP无关了，PPP就是为了避免汇率造成的失真嘛。所以：

    两国PPP GDP比例变化率＝两国实际GDP增长率之差
   
    看来对PPP GDP的预测更容易，我们先来研究这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保持快速增长。根据第一次经济普查后的结果，1979年至2004年中国GDP平均每年增长 9.6%，而同一时期世界年增速在3至4%之间。从2003年开始，中国又迎来了一个经济高峰，连续5年双位数增长，2007年达到11.9%。美国作为一个发达国家，经济增长当然要慢得多。克林顿时期的平均增长率是3.4%，而在小布什任上降到了2.4%，2007年是2.2%，比中国慢9.7个百分点。实际上，即使按照许宪春说的比较汇率GDP的绝对增长额（这是一种很傻的比较方法），2007年中国也超过了美国，只不过没人重视这一点而已（因为这种比较实在太傻）。

    经济学家有一条“70法则”，意思是如果每年增长x%，那么翻一番需要的时间就是70/x年。比如说增长率为2%，那么加倍需要的时间是35年；如果是10%，那么只需要7年。懂微积分的朋友，会明白这条所谓法则的原因是ln2=0.693。

    如果中国和美国保持2007年的增长率差9.7%的话，中美PPP GDP的比例多长时间翻一番？答案是7至8年！现在中国的PPP GDP就大约是美国的一半，所以中国的PPP GDP会在2015年左右超过美国。当然，中国不会长期保持象2007年那样的增长率，现在就在给经济降温，2008年第一季度降到了10.6%。不过美国也陷入了次贷危机之中，2008年第一季度只增长了0.6%。不少知名人士认为这是二战以来最严重的危机，美国经济可能长期陷入萧条。两相对照之下，中美增长率之差说不定会拉得更大。如果我们比较保守，可以假设以后中美的增长率分别是9%和3%，那么中国PPP GDP超过美国需要12年，会在2019年实现。显然这里最重要的不是具体的年份，而是铁一般的趋势。

    再来看汇率GDP。中美2007年的通货膨胀率分别是5.7%和2.7%，2008年第一季度分别是10.6%（注意不是CPI，根据2007年第一季度GDP推算）和2.6%。通胀率高是件头疼的事，但对于名义GDP增长来说却是有利的。至于汇率，人人都知道人民币对美元在快速升值，从2005 年7月21日汇改时的8.3变到了现在的7.0。这两个因素都是有助于中国的汇率GDP快速上升的。虽然你可以说这是注水，但这是“费厄泼赖”的注水。中国汇率GDP大约是美国的1/4，翻两番就可以赶上了。假定每年通胀与汇率的总贡献是5.5%，实际增长率的贡献是6%，那么总增长率是11.5%，中美汇率GDP之比6年翻一番，12年翻两番：中国汇率GDP将在2019年超过美国。当然这个预测的不确定度比PPP的更大（假如现在中国的PPP GDP准确的话），因为通胀和汇率的变动都难以长期预测。不过同样，这里最重要的不是具体的年份，而是铁一般的趋势。

    实际上，我更乐于采取的说法是：中国GDP将在2021年超过美国，重返世界经济第一大国的位置。这不但是为了稳妥一点，而且还因为：

    2021年是party建党10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