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宗到了宝鸡, 才整明白外兵来犯不过是田令孜一手导演的闹剧, 气急败坏, 破口大骂, 死活不肯往前走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 刀架在脖子上了也不走。田令孜这下傻眼了, 只好陪驾宝鸡, 等僖宗火气消退再启程。
僖宗根本没有消气的意思。
正月十日, 即到达宝鸡后的第三天, 僖宗见文武百官还没来见驾, 就任命孔纬为御史大夫, 回凤翔召官员速来, 待大家到齐后商议去留事项。
御史台乃天子耳目,是帝国中央go-vern-ment的监察机关,是要害重地。设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及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
按照本朝官制,御史大夫本是御史台长官,秩正三品。后因官重位崇,自安史之乱后官不常设,副职御史中丞得以成为实际上的宪台之长。
御史中丞成为御史台长官,负责纠举官吏过失,官品是“正五品上”,又是可在宰相之后赴阙听对的“次对官”,有一定的权力。
侍御史以下又称“三院御史”,分主下属机构台院、殿院和察院,监察御史为三院御史最下一级,主要职责是纠举官吏过失,巡按监视州县。虽然品位不高,职任却很重,属于可以分日朝参皇帝的“供奉官”。
僖宗将这个近乎荣誉头衔的官职封给孔纬, 既是对其忠心事主的奖赏: 太子少保是虚衔, 中看不中吃, 并无实际权力,相当于荣誉职务,和现在的政协、纪委是一个调调。御史大夫就不同了, 是实授。上通天廷, 权力极大。还有助于完成集合官员的任务: 御史台专掌纠察弹劾、绳束奖赏, 百官焉敢支吾? !
孔纬却没能完成使命。
首先宰相不从命。
首相萧遘是南梁武帝后裔, 本朝萧家出了好几位宰相: 玄宗朝宰相萧嵩、德宗朝宰相萧复、懿宗朝宰相萧寘, 都是其先人。萧遘相貌出众、志操不群, 自诩晚唐明相李德裕。“曲江宴”后, 同年们都戏称其为“李太尉”。僖宗幸蜀, 擢升他为宰相。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莫不以田令孜神色行事, 惟有萧遘按原则处事, 凡事不能屈礼忍让。
萧遘痛恨田令孜专权弄祸, 导致圣上两次出奔, 寰宇荡动, 决定以武力将天子从田令孜手中夺回来。他先与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取得一致, 然后召邠宁节度使朱玫引兵来凤翔, 准备联兵迎驾。朱玫、李昌符眼见百官皆怨田令孜, 十分后悔当初错估形势, 成其工具; 又惧王重荣、李克用复仇, 转而与王、李和好。
正月十三日, 朱玫引兵五千来到凤翔, 与萧遘、李昌符商议前堵后追之策。
孔纬回到凤翔, 即刻去找宰相, 想宣诏召集百官赶赴宝鸡。萧遘因田令孜之故, 不想去。如果见到孔纬, 听过诏书而不行, 就有欺君妄上之嫌, 萧遘久居官场, 稔熟典章, 干脆托病不见。
文武百官也不从命。
年前的出逃, 田令孜就是采取突然行动, 半夜奉着僖宗西奔。弄得僖宗有心通知百官, 也没有时间等待人员聚集。官员们对僖宗是越来越失望, 都认为田令孜一日不除, 百官就得多当一日摆设。人人是心若死水, 情如寒冰, 宁可待在凤翔, 而无兴趣从驾。
孔纬命御史台官吏催促百官动身, 官员们都以无袍无笏, 无法行动相搪塞。
孔纬本是满怀希望而来, 没想到一连碰了好几个钉子。无奈之下, 只好召集御史台的御史们, 希望下属跟他一起走。
御史台下辖三院: 台院设侍御史六人; 殿院设殿中侍御史九人; 察院设监察御史十五人。
三院御史到齐后, 孔纬不禁悲从中来, 泪随声坠, 恳请诸位同仁赴召。
御史们商量了片刻, 还是迟疑不决。
孔纬拂衣而起, 愤然撇下同僚们, 径直去找李昌符, 请他派兵护送去宝鸡。
李昌符感其忠心事主、只身来去, 是条汉子, 赠了孔纬一笔程仪, 又调派一队骑兵护送。
孔纬虽未完成使命, 却察觉到了朱玫、李昌符的意图, 回到宝鸡, 立即向僖宗汇报, 建议早日前往兴元。僖宗闻讯面如土色, 又是泪水长流、一言不发。于是杜让能让禁军中最出色的将领杨晟驻扎潘氏, 负责断后。潘氏在宝鸡与凤翔府治雍县之间。部署甫定, 邠宁、凤翔两镇兵马就打过来了, 杨晟寡不敌众, 不久即退出潘氏。田令孜见乱军靠近, 而僖宗仍不肯走, 焦急万分, 又布置了两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在宝鸡和石鼻寨; 石鼻寨在宝鸡西南三十里处, 地势险要。第二道防线设在大散关; 大散关位于宝鸡西南、凤州梁泉县松陵堡南的大散岭上, 易守难攻, 是兵家必争之地。然后晓以厉害、软硬兼施, 终于护卫着僖宗离开了宝鸡。
宝鸡百姓得知消息, 满城大乱, 军民杂糅,锋镝纵横,山路狭隘, 栈道仅能容人, 僖宗一行步伐十分缓慢。
僖宗听到身后的战鼓声, 不时回头眺望: 只见后卫部队在东北方向和邠宁、凤翔军拼命博杀的场面, 在隆冬斜阳的余辉下, 反射出点点金光! 绚烂夺目!
田令孜收到消息, 还有几支凤翔军的机动小分队已抄近路赶到前方, 正在放火烧毁栈道。田令孜命令一支禁军速去杀敌灭火, 又命义子王建、晋晖为清道斩斫使,领五百精兵, 手持长剑利刃开路, 遇到行动犹豫迟缓者, 无论军民, 一刀砍了, 接着一脚踹出栈道。有了这群如狼似虎的狂野猛男, 乘舆乃得前。
在“随驾五都将”中, 僖宗对王建是青睐有加, 让他背负传国玉玺随侍身边。登上大散岭时, 发现一段丈余长的栈道被凤翔军小分队点着了,将摧折,僖宗心怯, 欲过又止。王建安慰几句, 扶掖僖宗自烟焰中跃过。
走过大散关, 已是子夜, 大家顾不得天寒, 露宿野外, 在一处敝风的阁板下, 僖宗枕着王建的大腿而寝。
一觉醒来,东方曙光已明; 面上残泪忧存。囫囵进过些食物, 僖宗解下御袍赐于王建, 嘉奖其护驾之功, 说道: “爱卿珍惜, 以其有朕泪痕故也, 勿忘时艰, 精忠报国。”
车驾才入大散关,朱玫已围宝鸡。石鼻寨禁军溃败,朱玫长驱直入攻打大散关,大散关易守难攻, 在杨晟的守卫下, 朱玫不克。不过在石鼻驿却意外地俘获了嗣襄王李煴,此人是肃宗之玄孙,襄王李僙之曾孙, 有疾,行动不便, 未能跟随僖宗,留遵涂驿,为乱所得。朱玫知道李煴的身份后, 脑中灵光突现, 便留下大将王行瑜继续追击僖宗, 自己与俱还凤翔。
朱玫脑中灵光突现, 想的是嗣襄王也是正牌的李氏子孙, 何不乘天下对僖宗失望之际, 改立李煴为帝, 而自己独揽大权呢? !
回到凤翔, 朱玫便紧锣密鼓地计划另组朝廷。为了让官员们彻底丧失对僖宗的信任: 二月, 朱玫联同王重荣、李昌符上表请诛田令孜,以“安慰群臣”; 三月, 宰相萧遘率群臣上言“令孜专国煽祸,惑小人计,交乱群帅”,也要求诛杀田令孜。此际, 僖宗正在田令孜的护卫下, 在山道羊肠上跋山涉水, 哪有闲功夫答理奏章。况且, 俗话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而今河也没过、磨也没卸, 怎么可能会拆桥、杀驴? ! 诛杀田令孜根本是与虎谋皮嘛!
僖宗入大散关后,马不停蹄地向山南西道治所兴元行进。
三月十七日, 到达兴元后不久, 僖宗开始处理政事。十九日, 任命了两位新宰相, 即在这次出逃途中表现出色的孔纬和杜让能。“随驾五都”, 其中一都由王建率领, 戍守兴元西南二百余里外的三泉, 修复栈道, 为入蜀做好准备。另外数都由晋晖、张造率领, 驻屯兴元东北的城固县附近, 防备乱军。
朱玫也没闲着, 自认准备就绪后, 开始了行动。他找到以正直著称的宰相萧遘试图说服他, 萧遘已知朱玫这些天的动作, 认为僖宗并无大错, 要怪只能怪田令孜。朱玫一介武夫, 懂啥国家大策, 其首谋废立, 定是别有企图。不由后悔自己一时激忿, 引了此人迎驾。萧遘坚决反对废立, 反而劝朱玫归镇。话不投机, 朱玫悻悻而出。
但是箭在弦上, 岂能不发? !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四月三日, 在朱玫的胁迫下, 百官被迫拥戴李煴权制军国事, 为正式称帝作准备。萧遘三缄其口, 形于言色, 对朱玫拥立李煴持消极态度, 令朱玫大为不满。
四月六日, 李煴受册。任命郑昌图为宰相, 将度支、盐铁、户部三司事务全权交其负责; 朱玫兼任左、右神策十军使, 率领百官奉李煴返回京城长安。消息传到山南, 僖宗君臣呆若木鸡。
田令孜知道百官藩镇都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自己的当权已成为小朝廷生存困难的主要原因。为了挽回危局, 只好主动让贤, [s:119]杨复恭为左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 自己甘心作个西川监军使。不过田令孜没有立即赴任, 而是留在山南, 时刻准备着有朝一日时局好转再重掌大权。可是覆水难收! 大权一去, 万事皆衰。
僖宗怨恨这位阿父自不必言, 杨复恭更是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 上任伊始, 就把田令孜的五个随驾义子、昔日从弟手下的忠武都将赶出朝堂, 将禁军首领都换成自己或杨复光的义子。因为气愤五人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坏了自己的大事, 所以大加贬斥--王建任利州刺史,韩建任华州刺史、张造任万州刺史、晋晖任集州刺史、李师泰任忠州刺史。利、华、万、集、忠不是偏远小州, 就是残穷破败, 了无人气。
僖宗到底长大了, 惧怕杨复恭上位后, 权势过盛, 成为田令孜第二, 就不动声色地做了点手脚, 提拔刘氏家族的刘季述为右神策军中尉。当年, 田令孜联合杨氏家族、西门家族排挤刘行深, 与刘家结下仇怨。如今提拔刘季述明处是排斥田令孜, 暗里则有牵制杨复恭的作用。
五月, 朱玫自封为侍中、宰相, 诸道盐铁、转运等使, 大权独揽。其他三位宰相: 萧遘被加衔太子太保、裴澈判度支、郑昌图判户部。
朱玫的所作所为, 惹恼了李昌符。本来两人是同谋拥立嗣襄王, 嗣襄王还京后, 朱玫却权归一人, 只给了李昌符几个挂名的头衔。典型的打完斋不要和尚。李昌符一怒之下, 拒不受封, 又向兴元拜表称臣。
僖宗君臣见事情有了转机, 连忙下诏, 加封李昌符检校司徒。
朱玫则对盟友的背叛不以为然, 其手下大将王行瑜领五万精兵追击僖宗, 连战连捷, 击溃了杨晟, 夺取了大散关。接着王行瑜屯军凤州, 与杨晟拉锯兴州, 兴州若得, 僖宗君臣的生死尽在掌中, 李昌符又奈我何? !
萧遘不愿忍受朱玫的淫威, 请求归老田园。朱玫因其处处与己作对, 早看不顺眼, 一口应允。萧遘暂时脱离了是非之地, 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宿命的杀身之祸。李煴之乱后, 执直耿忠的孔纬追念自己奉诏召百官赴行时萧遘避而不见的态度, 弹劾萧遘既无大臣风仪; 在李煴之乱中又不能尽忠效节, 而是左右逢源、依委其间。僖宗下诏, 赐萧遘自尽。萧遘仰天长叹, 饮药自尽!
不知不觉, 僖宗君臣在兴元已有月余, 由于诸道贡粮多运往长安, 粮草即将不继, 一时, 人心惶惶。僖宗除了拿手的抹眼泪外, 是束手无策。
杜让能经过算计, 献策: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场祸端, 根源在王重容, 如其洗心革面、归顺朝廷, 事情就好办了。杨中尉从弟杨复光曾总督诸军, 与王重容同破巢贼、收复京师, 交情甚笃。陛下不妨派遣重臣去河中, 运用君臣之义、沙场之交,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兴许可让王重容回心转意, 大唐社稷也可转危为安。
僖宗没其他办法,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派遣右谏议大夫携带自己的亲笔诏书出使河中, 宣谕王重容。
一封诏书抵十万雄兵!
王重容再次上表称臣,并献上十万匹绢, 聊解僖宗君臣的用度之需。
王重容这边重拥僖宗, 李克用也打破了沉默, 宣布力挺圣上。
五月二十日, 嗣襄王遣使太原宣诏: 圣人路行半途, 六军变扰, 苍皇晏驾, 吾为藩镇所推, 今已受册。李克用已知一切都是朱玫一人做的好事, 勃然大怒。心思: 你一个小小的邠宁节度使, 兵单将寡, 实力不济, 居然也敢挟天子以令诸侯? ! 对老子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真是岂有此理! 况且僖宗为人还行, 对己先征召入关, 后赏功河东节度使, 不然只怕现在还身在鞑靼、寄人篱下; 没准风餐露宿、终老大漠。其时一旁的大将盖寓也说道: “銮舆播迁, 天下之人都归咎于公, 今不诛朱枚, 废黜李煴, 无以洗刷污点, 回报圣恩! ” 李克用闻言, 烧诏书、囚使者, 传檄四邻各道: 朱玫欺骗藩方, 宣扬圣上晏驾, 河东道已点蕃、汉精兵三万进讨凶逆, 移文贵道同起义军, 共立大功。
僖宗闻讯大喜, 迅速作出部署。
六月, 杨守亮被任命为金商节度、京畿制置使, 率两万禁军出金州, 与王重容、李克用合击京城。
杨守亮, 杨复光养子。本姓訾, 名亮, 膀大腰圆, 绰号“一丈黑”。原是王仙芝部将, 后归服杨复光, 并成其养子, 改名杨守亮。其弟訾信则被杨复恭收为养子, 改名杨守信。兄弟二人跟随杨复光转战南北, 曾为收复长安立下不少功勋。
西线的杨晟终于没能顶住王行瑜持续不断地进攻, 放弃兴州, 转保剑南东川的文州。
僖宗作出反应, 派禁军将领李茂贞驻屯大唐峰, 与杨晟互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
李茂贞, 本名宋文通, 原是凤翔军的普通士兵, 在与黄巢义军作战过程中, 立下战功, 被当时的节度使郑畋赏识、一步步提拔为将领, 后进入禁军效力。
时局慢慢交形易势, 运道转向朝廷一边了。
九月, 邠宁军几经挫折、接连大败, 士气低落。而各路禁军配合默契、乘胜追击, 重夺兴州、进逼凤州, 频频主动出击。
朱玫没把西线战事的胜负得失放在心上, 而是领着文武百官上劝进表, 劝嗣襄王李煴正式称帝。
这当然是装装样子, 走走过场。
十月, 李煴即皇帝位,改元建贞, 遥尊僖宗为太上元皇圣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