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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作者:吕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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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手术会有问题吗?”

  “不会吧,进的是最好的医院,找的也是最好的医生。”

  “蒙蒙。”他欲言又止。
周蒙理解,人在取舍中自然会矛盾的。

  是取舍,可不是周蒙以为的那个结果。

  李然看看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还不到七点。

  “火车是几点的?”

  “八点的。”

  “那你该走了吧,还没买车票呢。”

  像一切不惯出门的人,周蒙总担心赶不上时间。

  李然是出惯门的,八点的火车,七点半走都绰绰有余了。可是今天,他要早走一点儿。

  “我送你到所门口,看你上了出租车我就回来。”

  李然不能再拒绝了。

  汽笛长鸣,火车就快开了。

  “李然李然——”

  声音远远地传来,极不真实,李然先疑心自己是幻听,是因为他正想着她的缘故吧。他踱到窗口张望——

  真的,是她——蒙蒙!可是,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她还没有看到他,眼睛匆忙地在一个个窗口寻找着。

  “蒙蒙!”李然把窗玻璃推了上去,她向他奔了过来。

  火车已经缓缓开动。

  “我——”她站定在他面前,说了一个字。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实际上,流泪的不是她,而是他。

  “我跟你去云南!”这句话她是冲他喊出来的。

  她喊完了就爽朗地笑了。

  他却再也止不住眼泪。

  火车去得远了,周蒙才转过身。

  原来男人也会流泪,周蒙想,李然一定是太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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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拉萨,李然一见到杜小彬就说:“我们结婚吧。”

  终于轮到杜小彬呆住了,如果不是她听错了就是李然疯了。她是想过她会赢,没想过赢得这么容易——别的不

  说,李然可是知道她的底细的。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怀孕了——

  “李然,”杜小彬顿了顿故意说,“对不起,我又去医院作了次检查,我没有怀孕。”

  李然眼里有什么东西快速一闪,又不见了:“我说的是咱俩结婚,跟你怀不怀孕没关系。小彬,我已经决定了

  。”

  这回,杜小彬笑了。

  他们坐在杜小彬工作的出版社的仓库里,四周堆满了一捆捆的书,墙角拉的布帘,还是李然在临江县看见过的

  柠檬黄格子布,布帘后面是杜小彬的床和杂物。李然是第一次来,没有椅子,他们都坐在书上。

  “走吧。”李然站起身来。

  “去哪儿?”

  “结婚不是要买戒指吗?你还要给你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把你的结婚介绍信尽快开来。”李然彬彬有礼地拉开

  门让杜小彬先走,“我们在拉萨结婚你没有意见吧?”

  杜小彬缓过神来了,口气也自然了。

  “买戒指急什么?我自己去打电话,你累了吧?就在这儿睡会儿,我把电热毯给你打开,不会冷的。”

  她说着就去铺床,由始至终,杜小彬处变不惊,自有她的一套。

  李然还真是累了,他一天一宿没睡了。

  至少有一点他没看错,杜小彬不难侍候,她会是个体贴的妻子。

  最便当的还是,他不需要向她承诺什么。

  李然结婚的消息,是小宗通知李越的。

  圣诞节的上午,李越正在中外合资的郊区温室花房采访,左右开弓忙得不可开交。

  “结婚?蒙蒙不是还没毕业吗?李然跟谁结的婚?怀孕了?谁怀孕了?喂,听不清楚。”李越对着手机吼,“

  小宗,我现在没空,中午回报社我给你打过去。”

  中午,李越刚回报社,不等她坐稳,小宗的电话已经追了过来。

  李越一听完,冲口而出是三个字:“不可能!”

  小宗回答:“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还告诉你,我早算准了有这么一天。”

  “那个叫什么杜小彬的,她不是你的情儿吗?”

  “乱讲,她跟我有吗关系?谁告诉你的?”

  “李然啊,一开始他说是他表妹,后来又说是你的情儿。”

  “那都是瞎掰,实话告诉你,杜小彬是……”小宗刹住话闸,为了李然的面子他也不能去掀杜小彬的底牌,“

  算了,不说杜小彬了,现在的问题在周蒙那儿,怎么跟她说?”

  “让李然去说,他做得出来就说得出口。”

  小宗大摇其头,恨不得现在就从电话线里钻过去,好让李越看见他大失所望的表情。

  “李越李越,你让李然怎么去跟周蒙说嘛,周蒙一哭他还说得下去吗?”

  “多新鲜哪,横竖把人家甩了,你们还落个心软。”

  “你觉得李然就好受吗?他也不好受,去年他跟周蒙在机场那难舍难分的样儿你也不是没看见。”

  李越沉默了,她不仅看见了而且记住了。可她记不清那个杜小彬的长相了,不漂亮是一定的。

  “李然就那么听话?杜小彬一怀孕就跟她结婚?”李越想不通。

  其实小宗也想不通,他不指望李然解释,李然给他的唯一解释是:

  “小宗,我决定了。”

  ——“反正,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即使他不跟杜小彬结婚,跟周蒙也不可能。”

  “我不明白。”

  “唉,感情上的事儿谁能闹明白,不过作为男人,我能理解李然。”

  “那当然,你们男人还不都是一丘之貉,喂不熟的白眼狼。”

  “别损人啊,李然就算负责任的了,你说他要不结婚,杜小彬怎么办?怀着孩子呢。”

  李越不响,小宗趁热打铁:

  “还有件事儿拜托你,李然希望由你去跟周蒙说这事儿,说真的,李越,只有你去最合适。”

  “李然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跟我说?”

  “怕你骂他呗。”

  “他不该被骂吗?”

  “那你是同意去了?”

  李越当晚就去了周蒙家。

  去前李越打过电话,电话一响周蒙就接了。不是李越敏感,是周蒙的声音里根本掩饰不住失望。

  李越立刻明白,在这个圣诞之夜,她在等谁的电话。

  也许不该选择这个特别的晚上,可是小宗的主张是让周蒙越早知道越好,省得她一天往拉萨打三个电话。李越

  自己也是个心里搁不住事儿的人,今晚有两个圣诞舞会等着她呢,可如果不跟蒙蒙先把这事儿说了,李越就没

  心思去跳舞。

  李越第一次来周蒙家,小宗提过,周蒙的母亲去北京看病了,她现在是一个人在家。

  当真来了,李越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按他们南方话讲,蒙蒙是那种长得乖的女孩子,蛮嗲的。李越有时候在路上碰到她,都拿不定要不要跟她打招

  呼,她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气,不大看人的。而且,你要是跟她打招呼,她头几秒钟总归不大自然,要停个半拍才能跟人亲近起来,一旦亲近起来呢,你又会感到她是那么纯朴,她喜欢你是发自内心的。

  她这种神态老让李越想起一个人——李越自己,五年前,念大学的时候。

  “李越姐姐,吃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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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周蒙伸过来的手腕上戴了只很别致的嵌绿宝石的银镯子,李越托着那段瘦伶伶的手腕子,一咬牙,全说了。

  拉萨,李然的宿舍里,李然跟杜小彬两个正在收拾行李,大行李早都收拾好了,不好收拾的是李然在西藏拍下

  的大量照片和底片。杜小彬很有耐心地把这些照片和底片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小盒子里。

  “李然,你可以出摄影集了。”

  李然抽着烟没接话。

  这半个月发生的一切在外人看来也许很戏剧化,可对当事人来讲,就李然自己,日子还是在往前过——以他以

  前不能想像的,如常的节奏。

  “摄影集就叫《来自另一世界的风》,再配点儿藏族诗歌和民间传说,搞得神秘一点儿,西藏吸引人的是神秘

  。”

  到底在出版社干过,从选题到策划,杜小彬一说,就挺像那么回事儿。

  两个人相视一笑。

  杜小彬心里说:李然李然,你也没什么可委屈的,看着吧,娶了我你并不吃亏。

  再过一个多小时,从拉萨去昆明的火车就该发车了。

  杜小彬和李然都没有想到今夜是1993年的平安夜。

  小梁来了,他是来送他们上火车的。

  小梁进门先嚷嚷:“大哥大嫂,行李都收拾好了?李然,跟我到外头拦辆出租车去,开进院儿就方便多了。”

  一出门,小梁往李然手里塞了个信封。

  “下午刚到的特快专递。”

  “她今天来电话了吗?”

  “没有。”

  小梁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我去拦车,你就在那边走廊等我吧。”

  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画幼稚的字,李然就知道是蒙蒙的。

  他扯开信封。

  是一张贺卡,她写给他的最后的字:

  真的有来世吗?

  那么

  我愿做

  一只懂得飞翔

  不懂爱情的小鸟

  一朵瞬间开放

  无声消融的雪花

  甚至

  窗前的一角蓝天

  掀乱书页的风

  落进

  你手心里的

  一滴小雨

  蒙蒙

  一行清泪重重地溅落尘埃……

  小梁叫了出租车回来,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宗带着他老婆,还有一帮朋友客户在一家粤式酒楼大吃二喝。

  他的手机响了,是李越打来的。

  “你都跟她说了?”

  “说了。”

  小宗声音里添了几分小心:“周蒙,哭了吧?”

  “没哭,出乎意料的平静,我觉得她有思想准备。”

  是没哭,连眼角都不曾湿润。

  一只过冬的长脚蚊子懒懒地飞过来,周蒙才说了一句:“有蚊子。”她一伸手,稳稳地夹住了蚊子的两只长腿

  。

  ——“哎呀,没哭,这就不好办了。”

  李越火了:“怎么?你还盼着她为李然哭啊?就是不该哭,李然不值得她流一滴眼泪。”

  小宗一句话就让李越消气了:“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是伤心不伤心的问题。她要是伤心,那最好还是哭出

  来,不然,可落下疤了。”

  蒙蒙伤心吗?这还用问吗?

  她只是异常安静。

  李越哑了,小宗可得意了,摆出一副心理分析大师的派头垂问道:

  “周蒙都说什么了?”

  旁边他老婆吴蔚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你,没完了?”

  “也没什么,她就说她想睡觉。”李越沉声道。

  “睡觉?我不信她现在睡得着。”

  话说到这儿了,电话两头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祥的念头:小姑娘可别想不开。

  “小宗,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打完了再给我打过来。”

  吴蔚不满地瞟了老公一眼,没言声。吴蔚跟小宗相反,吴蔚是君子寡言。

  不到五分钟小宗的手机又响了。

  “我一直打,她家的电话一直就占线,你说,她会不会是在给李然打电话?”李越急慌慌地说。

  “不可能,她根本找不到李然,我都找不到李然。”

  “小宗,我不太放心。”

  门打开了,周蒙苍白着脸出现在李越和小宗面前。

  “我要去北京。”她的嘴唇直哆嗦。

  “好好,我去帮你买火车票。”小宗安慰道。

  “不,飞机,我妈妈我妈妈……”她哆嗦得简直没有办法说下去。

  李越赶紧把她扶到沙发上,下死劲儿搂着她,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周蒙的妈妈手术之后昏迷不

  醒,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李越和小宗对了下眼色,心里都是暗暗叫苦:早知道,李然结婚的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她。

  不必叫苦,从另一个角度讲,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唯有过度的痛苦才有麻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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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3:29 | 显示全部楼层
从江城到北京的飞机是早晨八点半的。

  不到七点,李越就听见周蒙起床的声音。李越昨晚没敢走,在周蒙母亲房里睡了一夜。

  李越本是和衣睡的,这会儿一骨碌就爬起来了。

客厅里一股呛人的烟味,李越踮着脚走到厨房门口一看,屋角扔着两捧花,一捧是已经枯萎了的红玫瑰,另一

  捧是黄色的康乃馨,还没有开败。蒙蒙正在水池里烧东西,可以想像她烧的是什么,也可以想像到她此时的心

  情。

  这是女孩子的伤心一刻,不过此时,周蒙丝毫感觉不到伤心,她没有心理空间为李然感到伤心。

  比起生死,感情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李然对她说过,“你不会失恋的,咱们可以打赌。”现在看来,这个赌局她是胜了,这份感情她是输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李越,李越却不忍直视她。

  “我妈妈不会有事的。”她又说了一遍,“我妈妈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再过几个小时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我妈身体一直特好,她从来就没病过,她进的是最好的医院,给她动手术的是最好的医生,前天我妈还给我

  打过电话呢。”周蒙打开水龙头冲掉灰烬,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刚才给家里打电话,家里怎么没人呢?

  ”

  “别担心,他们一定是到医院陪你妈妈去了。”

  小宗来了,他带来了机票。

  “你俩吃早饭没有?没吃?”他看看周蒙,“空腹坐飞机更容易吐。”

  周蒙摇摇头。

  小宗从口袋里拿出德芙巧克力,递给两个女孩子。

  “昨晚我给你哥哥打过电话了,他会去机场接你。”

  “我妈怎么样?”

  “你爸在医院陪着呢,病情没有继续恶化。”

  周蒙脸色缓和了点。

  “那要没什么事儿,咱们现在就走吧,对了,蒙蒙,你先吃两片‘晕海宁’,你哥说你晕机。”

  周蒙一仰脖把药吞下去了,平常她吃药可没这么利索,嗓子眼细,不知要用多少水送呢。

  李越手快,给她倒了杯水。

  喝水,能稳定人的情绪。

  临出门,周蒙把地上一个小背包交到小宗手里,垂着眼说:

  “你给他吧。”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提过李然的名字。

  李越瞥了眼她的手,戒指不见了,手镯也不见了。

  在机场,目送周蒙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李越长叹一声:“真可怜,不知道她妈妈现在脱离危险期没有

  。”

  小宗低下头:“她妈妈,昨天上午就去世了。”

  “不可能!”

  “李越,再告诉你一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小宗又说,“他哥哥本来准备亲自来江城接她的,不敢在电

  话里告诉她。”

  “天哪,蒙蒙今天早上还一遍遍地跟我说,她妈妈不会有事的。”

  “所以讲啊,人生无常。”

  李越红着眼圈骂了一句:“李然这个狗娘养的。”

  小宗垂头丧气地说:“周蒙的哥哥也是这么骂的。”

  在首都机场见到哥哥周离,周蒙没有哭。哥哥流着泪告诉她母亲的死讯,周蒙还是没哭;从机场到医院一路上

  周蒙都没有一滴眼泪。

  在医院的太平间,一见到父亲,一看到母亲的遗体,周蒙哭了,号啕大哭。

  那种委屈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痛失是未曾经历过的。

  是哭母亲,也是哭她自己,她完了,什么都完了。

  也许,她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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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4:09 | 显示全部楼层
周蒙第一次去学校总务处领班级用具,总务干事瞟她一眼,爱答不理地说:

  “叫你们班主任来。”

  周蒙答:“我就是班主任。”
她是班主任,江城四中初一(二)班的班主任。

  1994年9月,周蒙大学毕业,分到省重点中学江城四中作语文老师。

  不开玩笑,她现在教两个班的语文,一周的正课加辅导课一共有十六节,课最多的一天,她要上四节课。周蒙

  最盼上作文课,因为不用讲话,可是学生写完作文她要改啊。刚当老师,人笨,看学生作文都是一个字一个字

  地看,错别字、乱用标点符号、句子不通、词不达意,改得她头昏脑涨。

  别忘了,她还是班主任呢。别的日常琐事不说,当班主任,每天早上七点就要到班上监督学生上早读。周蒙骑

  自行车上班,从她家到位于市中心的四中她最快也要骑二十分钟,那就是说,即使不吃早饭她至少也要在六点

  半起床。

  六点半,高中毕业以后,周蒙就没这么早起来过。

  只有一两次,还是因为李然的缘故,她的大脑皮层过于兴奋了,以致彻夜失眠,早上五点多就能爬起来。

  开学不久,一个星期一的下午,周蒙正在给学生讲语法:名词。

  转身之间,她注意到,窗外有一个男人,注视着她。

  不是李然,她知道,可她不由得想到了他。他去西藏以前,有一次出差回来跑到师大来找她,她在上课,他就

  站在教室的门外,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幸亏不一会儿就下课了。他在看她,她的同学们都在看他。

  趁学生做练习的时间,周蒙从教室里出来了,窗外的那个男人是小宗。

  第一句,小宗也是这么说:“我刚回来。”

  小宗刚从日本回来。

  还是年轻啊,恢复快,可塑性强。——刚才,从窗口一眼看到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的周蒙,小宗就这么想。

  周蒙穿的是一身浅杏色套裙,乌黑的短发齐耳,面带微笑,讲起课来连说带比画的,挺投入。有学生在下头讲

  小话,她立刻像模像样地瞪了过去,不过,就是瞪人,那表情都显着明丽动人。小宗心里嘀咕,他要是那个小

  男生,可禁不起她这么一瞪两瞪的,搞不好就会暗生爱慕。

  可她从教室出来,跟他打招呼的时候,眼睛忽地就红了,不过,也许是他看错了,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又

  显得特别清澈。

  “挺像那么回事啊,周老师。”

  周老师还有点儿腼腆,笑笑,没说话。

  “给你带了个日本小人偶,打开看看,跟你长得一个样儿。”

  “谢谢。”周蒙手托着包扎漂亮的礼品盒,并没有打开。

  “对了,中午你有地儿吃饭吗?”

  “我自己带饭。”其实,周蒙中午经常不吃饭。

  “带饭多麻烦,去我们单位食堂吃吧,物美价廉。又不远,就隔两栋楼。”

  “我该进去了。”教室里的学生已经骚动起来,几个捣蛋鬼贴着窗户往这边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天地良心,直到此时,小宗还是把周蒙当作李然的女朋友,不,遗孀,更不对。总之,他对她没有一点儿说不

  清道不明的念头。

  就是觉得她怪可怜的。

  下午,开完班会,周蒙回到语文组办公室。高中部的几个老师还没有走,这很难得,高中部的老师是很忙的,

  他们在校外兼着各种高考辅导班的语文课。周蒙听他们议论的是学校分房的事,这跟周蒙没关系。当初省重点

  四中之所以放弃了好几个优秀毕业生选了周蒙,就为着周蒙不要房。那些优秀生也没人敢要一套,只是要一间

  ,可是四中的领导有长远眼光,现在是要一间,以后还不是得给一套?

  明天又要上作文课了,周蒙还有半个班的作文没改完,她不想拿回家改,一天都卖给学校了,回到家只想往床

  上躺。

  周蒙先泡了杯热茶,还没等她坐下来改作文,喜欢跟她这个小字辈开开玩笑的章老师发话了:

  “小周,你要现在就结婚,也可以跟学校要房。”

  周蒙笑笑说:“我们家房够住了。”

  “小周有男朋友了吧?”语文组组长田老师问,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精力旺盛的中年女性,这个问题在她舌头

  上滚来滚去的也有一个多星期了。

  田老师一问,其他几个老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周蒙,都有一点儿好奇:新来的小周老师,挺漂亮的小姑娘

  ,工作也不错,每天骑个车独来独往的,好像没有一点儿社会关系。

  “我男朋友在外地。”

  周蒙端着茶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谈起自己的男朋友,她的神情未免太正经严肃了点,没有人会试着再问下去。

  周蒙骑车回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要么早一点要么晚一点,她最怕黄昏的时候挤在车流里往家赶。

  赶什么呢?家里又没有人等她。

  华灯初上,这个城市还显得好看点儿。9月的风还是软的,似乎轻轻一吹,就可以把人的心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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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家,周蒙第一步是开电视,不管它放什么,有点儿声音再说。她从冰箱里倒了一大杯自己做的冰红茶,一

  口气喝下去,再拿起桌上的一块绒布,走到客厅的五斗柜前。五斗柜上是她妈妈的大相框,不是遗像那种,彩色的,1988年她妈妈在德国的时候照的,烫发,穿一件香槟色的长风衣,神采飞扬,显得特别年轻。

  她妈妈不像是去世了,而是出差了,只是这个差出得太长太长。

  周蒙仔细擦了一遍玻璃相框,把相框放回原处的时候,她的脸上添了两行细细的眼泪。

  相框旁边放着一瓶十二枝洁白的康乃馨。

  花事依然盛,人去不回头。

  下午钟点阿姨来过,每星期一三六她都来。

  周蒙洗了把脸,到厨房里看了看,阿姨今天给她做的是鸡丝炒笋丝,香菇青菜,鲫鱼汤,还有一小碗雪里蕻肉

  丝是给她明天下面条吃的。电饭锅里米已经淘好了,插上,十五分钟就熟。

  从周一到周五,周蒙每天只吃一顿,中午想起来了她会给自己冲一杯牛奶。因为只吃一顿,白天体力消耗又特

  别大,每天晚饭她都吃得特别多,顶得上一个小伙子的饭量。

  周蒙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看的是重播的“东方时空”。吃着吃着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眼里直直地冲出泪来

  ,她很快用手抹掉眼泪,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嘴里慢慢咀嚼着饭粒。

  没等她吃完饭,电话铃就响了,周蒙晓得,多半又是戴妍。戴妍和葛俊都没参加国家分配,一毕业双双去北京

  闯天下,戴妍想进外企,葛俊是奔着当歌星。

  戴妍现在在一个大型合资企业里当接线员,她只要值夜班,就准给周蒙打电话诉苦。

  “怎么样?葛俊找到工作了吗?”周蒙问。

  “没呢,我已经给他指了条明路了,傍个有钱的老女人捧红他算了。”

  “那你呢?”

  “我就傍个有钱的老男人呗。”

  这样的话周蒙也不是第一次听戴妍说了,自从去了北京,戴妍就老这么说。

  “戴妍,你别老这么说,葛俊该往心里去了。”

  “你以为我不说,他心里就不想啊?现在他们家也没钱了,葛俊可不是不想傍,是还没傍上呢。”

  葛俊是个小白脸,可是,周蒙不能想像葛俊会是那种吃软饭的小白脸。

  “葛俊还不至于吃软饭吧。”

  “什么软饭硬饭的?只要是饭。”戴妍叹口气,“你呀,你就是太单纯了,也怪不得李然……”

  戴妍自知失言,噤住了口。

  什么都可以,李然这个名字,不可以。

  她一直都不跟她们说。

  戴妍跟宿舍里的女孩子只知道周蒙的母亲突然去世了,不知道李然的事。

  她始终不肯说。

  说是不肯说,她的脸却出卖了她的心事,原先那么光滑细致的皮肤,长了一脸痘痘。戴妍猜到了,别的女孩子

  也多少猜到了,可是都不敢问,连同情都不敢表现出来。有关细节戴妍还是从小宗书记那里问来的。

  周蒙说不出话来。

  她听着戴妍在话筒里一遍遍急火火地道歉,她不是跟戴妍生气,她只是说不出话来。

  “没事。”

  她终于说出了两个字,挂了电话。

  是没事,事实是,她到现在还不能相信李然已经不要她了。她相信他有了别人,可她不相信他真的不要她了。

  他只要回一下头,看一眼,他都会心软的。

  所以,李然怎么也不敢回头啊。

  等周蒙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到床上,她看了眼闹钟,已经十点十分了。不是夸张,她已然累得腰酸背痛了。作

  为老师,不仅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是一种体力劳动。劳动人民沾枕就着的良好生活习惯,周蒙还没来得及

  养成,不过,她至少是不再失眠了。

  此刻,周蒙背靠在枕头上,重排班里的座位表,定小组长和各科课代表。像所有班级一样,周蒙这个初一(二

  )班也由这几类学生组成:聪明而用功的学生,不聪明而用功的学生,既不聪明也不用功的学生,聪明而不用

  功的学生。像所有的老师一样,周蒙经常夸奖的是聪明而用功的学生。也像所有的老师一样,她会有几个比较

  偏爱的,聪明而不用功的学生。

  周蒙手里还拿着笔,人已经睡着了,她没有关灯,她现在睡觉不关灯只插门。

  奇怪的是,连做梦,她都没有梦到过他。

  她梦到他要在好几年以后,她已经身在美国了。

  好像是很多人在一个饭店里吃饭,挺热闹。吃完饭,他和一个女孩子一起离开了,而她是一个人。

  走着走着,他又追上来了,拉着她的手对她说:

  “傻瓜,我爱的是你啊。”

  她是哭醒过来的。因为哭出了声音,惊醒了睡在一边的潘多,他吓得把她抱在怀里,一连声地问是不是做了噩

  梦。

  可是不等她回答,潘多一转头又睡过去了。

  夜凉如水。

  第二天中午,小宗不到十一点就进了四中校门,直接去了语文组的办公室。别忘了,小宗是高中时代就入了党的,他在哪个中学入的党?四中。

  周蒙上完第四节课回到办公室,意外地看到小宗跟章老师谈笑正欢。

  小宗看到她挤挤眼说:“章老师是我的老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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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小城市,江城是太小了。

  小宗并没有带周蒙到他们外贸食堂吃物美价廉的份饭,他请她在外面吃的。

  “明天吧,明天再去我们单位吃。”小宗说。其实,明天,以后,一直也没有到他们单位去吃过。

  周蒙无可无不可,在哪里吃都无所谓,她只是想问小宗一句话。

  她不晓得,小宗也想问她一句话呢。

  小宗跟周蒙一块儿吃过几次饭,约略知道她的口味,点的是一色清:清炒木耳菜(一定不要蒜),清炒豆苗,

  清炒鱼片,清炒虾仁,汤有个名目,叫作“鲫鱼过黄河”,其实就是鸡蛋鲫鱼羹,要水搁得多、蒸得嫩才好吃

  。

  小宗叮嘱小姐:“菜里少搁点儿油。”

  他记得周蒙说过一次,饭馆里的菜不好吃,油太多。

  闻到菜香,周蒙还真饿了,昨天晚饭给戴妍搅的,没吃好。

  看她吃得那么香,小宗想起以前李然老渲染蒙蒙吃得如何少,少得有厌食症的危险。

  不过,女孩子嘛,一失恋胃口就特好,也是常有的事。

  她特别爱吃炒虾仁里的毛豆,用筷子专挑毛豆吃。很自然的,小宗拿起勺子一点点儿地把虾仁和毛豆分开。

  周蒙不觉停下筷子看了小宗一眼,小宗一抬头,正好碰上她的目光。

  “学生调皮吗?”

  “挺可爱的。”

  吃完饭,周蒙跟小宗在四中门口分了手。

  回到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打开备课笔记,周蒙才想起来,她忘了问了。她想问小宗的是:李然给你打过电话吗

  ?

  小宗在路上给李越打手机,劈头就问:

  “喂,你们女孩子失恋,到底要多长时间才痊愈?”

  李越冷静地回答:“我有资料,按照统计,六个月到三年不等,也有个别案例,终生不愈。——怎么了?蒙蒙

  又怎么了?”

  “她跟她们学校老师说,她的男朋友在外地。”

  “你是说,她还想着李然?”

  “还有谁?都大半年了,杜小彬孩子都生出来了,周蒙怎么就想不通呢?李然不是以前的李然了,他不仅是别人

  的老公,而且是别人的爸爸了。”

  李越心说了,想不通有什么奇怪的?想通了才奇怪呢。

  小宗继续说:“我想问问她,又不知道怎么问。”

  “还是别问,她会下不来台的。”

  “我也是这么想,李越,你看,”小宗心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要不要给她介绍个男朋友?转移一下注意

  力。”

  “小宗,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也许正是小宗潜意识里想要李越说的,好像李越这么一说,他就不担责任了,他就没有私心了。

  “李然一直没再跟你联系过?”周蒙忘了问的,李越问了。

  “没有,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他爸妈都没他的电话,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结婚了。”

  “他够狠的。”

  “谁说不是呢?”

  唯一没有说李然心狠的是刘漪,刘漪在电话里知道消息,隔了良久,怅然喟叹:“怪我。”

  小宗真懊悔告诉了她,这能怪得着她吗?

  电话是刘漪打过来的,她本来是要通知小宗她结婚了,通知小宗也就是通知了李然。可是,她不再有兴致提她

  的婚事了。

  刘漪的丈夫姓廖,比她小两岁,矮五公分。

  当天下午小宗下班的时候,脚一顺,又拐进了四中的校门口。

  夕阳西下,教学楼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楼前的小花坛里,菊花早早地开了。

  对四中,小宗是有感情的,从初中到高中,他在这里度过六年好时光,和老婆吴蔚一起度过的。

  当然那时吴蔚还不是他老婆,是个美丽又严肃的女生。

  想想老婆什么都好,就是过分严肃了一点儿。

  很难说小宗是存心来找周蒙的,六点多了,校园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远远看到语文组办公室透出的灯光,走过去,从半掩的门里,他看到周蒙一个人伏案而坐。

  无法解释的是,他的鼻子酸了。

  到11月,期中考试过后,周蒙才觉得她这个老师像那么回事儿了。

  她听取章老师的意见:一个好老师,不是试图把自己累死,而是试图把学生累死。说得好听点,就是要善于调

  动学生的积极性。

  现在周蒙看学生作文看得可快了,不快不行,她现在不仅要看作文,还要看日记,看周记,看学生摘抄。

  摘抄就是让学生每周从课外阅读中做二百字以上的摘录抄写,一个句子,一首诗哪怕一段歌词都行。为了让学

  生觉得新鲜有趣,周蒙特意去刻了个玫瑰花章,一般的摘抄她打上一到两个玫瑰,精彩的摘抄她最多给打五个

  。并且许诺一年以后评奖,得玫瑰花多的前三名奖品丰厚。

  中国传统的统治艺术是善于命名,周蒙也颇精于此道,她把摘抄命名为“玫瑰花行动”,很让学生兴奋了一阵继“玫瑰花行动”之后,是“代号MS”。

  什么是“代号MS”呢?就是“MY SECRET”,自己的小秘密。周蒙跟学生约定,如果他们在一篇日记的开头标上“MS”,她保证不看。

  周蒙真的做到不看了吗?她还是看到了一些秘密,给她以最深刻印象的是骂她的,有学生骂她臭美,也有学生

  骂她不配当老师,因为她板书难看,更有学生直抒胸臆地说就是讨厌她。

  周蒙没有生气。她羞愧,但是没有生气。对骂她的学生,周蒙以后会特别注意自己的态度言行,希望可以达成

  和解。

  可是慢慢地,她还是感到失败。

  本来她就不是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人,而且如果一件事情做不好,她会本能地选择放弃。

  在这个时候,以至半年后辞去教职,周蒙都没有意识到,她一次次地放弃,她放弃的其实是生活本身。

  这一年的秋天,在周蒙还没有来得及特别伤感的时候就过去了。

  她还是会晚一点下班,天冷了也黑得早了,八点多回家的时候,路旁的小吃摊让人觉得温暖而踏实,即使你不

  去吃它。

  小宗经常跟她一路回家,他在外贸新分的房子,也在这个城市的西南部。

  也不是约好的,是一个默契,他通常六点多会来找她。来了就很热闹地帮她干这干那,最喜欢改作文,评语一

  写就是老长,分数又给得偏高。精明点儿的学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周老师的手笔,小宗的字写得漂亮多了。她的

  语文课代表,当着她,指着作文本上的评语,老腔老调地跟别的同学说:这是周老师的男朋友改的。周老师连

  忙正色更正:是我的助教改的。

  助教很细心,每个月有几天,周蒙会特别累,助教就会说打车回去吧。她要是赶上胸闷不能坐出租车,他就用

  自行车带她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接她,因为她的自行车搁在了学校。

  也不是每天见面,小宗不时国内国外地出差,赶上一个长周末多放几天假,他都会去看老婆。

  怎么讲呢?他可以说是她的老师,也是李然的好朋友,还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

  有一回,她和小宗骑车经过师大门口的时候,看到李越和张讯两个走在前面的人行道上,她和小宗不约而同地

  放慢了车速,慢得几乎要停下来。

  张讯也结婚了,和另一个女人。

  好像所有的人都会结婚,而且大半是跟另一个。

  最具讽刺的,即使真跟那一个结了婚,又觉得他(她)不是原来想像的那一个,还是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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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6:42 | 显示全部楼层
周蒙接到一个电话,是周离,她哥哥。

  她哥哥说:“爸爸准备今年过年跟王阿姨结婚。”

  周蒙懵了:“哪个王阿姨?”
“就是我岳母。”周离声音里有一丝不耐。

  对,周离媳妇曹芳的妈妈是姓王,而且守寡多年。

  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合理的,周蒙只是没有思想准备。

  暑假,周蒙分配的时候,周从诫特地到江城陪了她一个月。父女两个人都尽量回避提到母亲。

  不是说周从诫不难过,只是多年的两地分居,他已经习惯了妻子不在身边,真正不习惯的是周蒙。

  有她妈妈的老同事来访,看到周蒙都要感叹两句:“周蒙长得越来越像方老师。”

  周从诫总说:“像德明年轻的时候。”

  他怀念的是妻子年轻的时候。

  等周从诫回了北京,周蒙暗暗地松了口气。

  是在母亲去世以后,周蒙才发现父亲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懦弱到失去能力正视自己的感情。

  不管那是爱还是怨。

  至于她哥哥周离,周离胖了也开始歇顶了,人就是这样慢慢磨老的吧?

  周蒙身边也没个可说说话的人了,除了小宗。

  ——“过年我不去北京,累死了,我还想在家里好好睡几天觉呢。”

  已经当老师的人了,讲起话来神态还跟受了欺侮的小孩子一样。

  “那怎么行?”小宗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爸爸会认为你赌气。”

  周蒙不语。

  她有什么可赌气的?这不过是她爸爸,她自己未婚夫跟别人结婚,她也只在事后被知会了一下,而且,由于她

  周蒙为人一向大方的缘故,至今她都不敢跟任何人表示:她生气了。

  “——下午没课吧?没课我陪你去买衣服。”毕竟是已婚男人,对付女人小宗技巧是好的。

  “不买了,学生都在周记里给我提意见了,说我一天一件新衣服,搅得他们每堂课的前五分钟不能专心听讲。

  ”

  小宗乐不可支:“给你提意见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国家“九五”计划即将圆满完成,老百姓穿件新衣服不算事,可是像周蒙这么一天一件确实让人眼晕。她身上

  这件高领白毛衣大概又是新的,反正小宗头一回见。

  虽然嘻嘻哈哈,小宗是个有常识的人,按照常识,女人的购物欲和心理健康是成反比的。

  挨到年前,周蒙还是乖乖地去了北京。

  到了北京,周蒙敏感到爸爸、哥哥,包括曹芳都对她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小心得好像她是个外人。爸爸又特别

  提到要给她往北京调工作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王阿姨可以鼎力相助。对了,王阿姨还是国家教委的一个副

  科长。

  周蒙婉言谢绝,她真不是跟谁赌气,在哪里当老师还不是一样?

  可是周蒙这样不领情,还是让周从诫有点儿伤心,女儿冷淡的样子就跟她妈妈一个样儿。做父亲的没有不疼女

  儿的,周蒙小时候跟他还亲近,越长大性子越独。就说李然那件事,简直不能跟她提,要是她妈妈在,还好一

  点儿。

  她一个人在南边,打电话过去,她跟周离还能说几句,跟他就没有什么话了。周从诫心里嘀咕,女儿是不是怪

  他,为了她妈妈的事儿?

  德明术后昏迷是被耽误了。凌晨的时候,值班大夫年轻,不敢拿主意。当时去砸主治大夫的门就好了,不知道

  啊,不知道人就那样醒不过来了,都说手术很成功呢。

  和王心月的事儿是快了点儿。

  周从诫五十七岁,曹芳妈妈王心月五十三岁,两个人正式谈了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关系。

  这一年周家的年夜饭是在饭店和王阿姨吃的。

  看着一桌子菜,周蒙只是怀念她妈妈做的熏鱼风鸡八宝鸭子,如果一个人可以关在怀念里过日子,那有多好。

  不过周蒙还是春风满面的,她不忍坐视爸爸脸上的歉意,于是和哥哥一起向王阿姨敬了酒。

  王阿姨身份尴尬而表现得体,她带来了两件羊绒毛衣,一件粉色的是给周蒙的,另一件黑色的给曹芳。

  王阿姨轻轻说了一句:“周蒙皮肤白,穿粉的好看。”

  曹芳凑趣:“真的,又白又嫩,天生的好皮肤。妈,周蒙连洗面奶都不用。”

  这顿年夜饭,周蒙只是吃得累。

  宴罢,周从诫亲自送王心月回家。

  趁着曹芳走在前面,赶回家看八点钟的春节联欢晚会,周离跟妹妹说了一句:“周蒙,我老觉得妈妈是出差了

  。”

  “是一个长差。”周蒙握住了哥哥的手臂。

  周蒙一年没来北京了,一来,每个人都在谈钱。

  曹芳是不消说,由高能所的实验员转做房屋销售代表,开口闭口就是她这一年赚了多少佣金,因为赚得多了,

  她在家里说话的嗓门也高了。

  邻居小青姐姐两年前从中央部委辞职到一家香港人开的公司,现在已经做了副总,进出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她要让周蒙见见世面,带她去参观那家香港公司。公司挺大,在新修的写字楼里整整占了一层,下了班还可以在楼里的洗浴中心泡桑拿。

  小青姐姐对她说:“周蒙,可惜你不是学英语的,不然,到我这儿来,我给你起薪两千。”

  小青姐姐三十岁了还没结婚呢,当然她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她的老板,同时是别人的老公。

  年初三,周蒙去朝阳门看了戴妍和葛俊。他们租的房子就在朝阳门地铁旁边,平房,贼冷贼冷的。

  戴妍见了她就跟见到了亲人似的。

  “周蒙蒙,”她还是那么叫她,“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啊。”

  “才半年,你要我变成什么样儿啊?”

  才半年,戴妍已经变了,不是说她不漂亮了,是她脸上不再有光彩,南方人讲话就是水色不好。也许是气候的

  问题,也许是因为生活。

  葛俊没那么小生气了,从周蒙进门他就没抬起过头来,手里夹着烟张罗着烧开水冲咖啡。以前葛俊是不抽烟的

  ,为了保护嗓子。

  “我们马上就要搬家了,单元房,有暖气。”戴妍显得兴致勃勃,“葛俊现在吉他弹得可好了,他每天晚上都

  有演出。”

  “是伴奏。”葛俊嘴角一撇,甩了下头发,把刚冲好的咖啡端给周蒙。

  周蒙拿着咖啡,一低头间,瞥见戴妍用手轻柔地抚着葛俊的脸。

  她爱他,这是显然的。

  葛俊喝完一杯咖啡就走了,他说要赶一个场子。

  他一走,戴妍脸就放下来了。

  “有个女的在追葛俊。”

  “葛俊不会离开你的。”事实上,周蒙觉得他俩现在就像结了婚的小两口,看着比大学那会儿踏实。

  “葛俊是离不开我,不过,那女的也不够有钱。”

  “你自己呢?”戴妍还在那家合资企业,不过升了职。

  “机会,要看机会。”戴妍耸耸肩,“找个有钱人不难,有钱,不下流,对我还真情实意,就难了。”

  找到这样的男人戴妍就会离开葛俊吗?

  周蒙觉得这还是个问题,戴妍很清楚这不过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冷吧,你?”戴妍抓住周蒙缩着的两个肩膀,“咱们出去吃饭去。”

  “别出去了,就想在你这儿喝点稀饭。哟,镇江酱菜,在哪儿买的?我一到北京就想吃镇江酱菜。”

  “跟我一样,贱命一条。”戴妍拿起电饭锅抓了两把米,回头问道,“周蒙,你说,人活着什么最重要?”

  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她都已经失去了。

  过年,李然携眷回了西安。

  杜小彬生了个女孩儿,9月底生的,女孩儿生下来还不到四斤,弱得像只猫,杜小彬就叫她咪咪。

  李然是接到电报才赶回来的,做手术都是杜小彬自己签的字。她的预产期提前了,因为胎位不正,那么小的孩

  子杜小彬还是挨了一刀,缝了二十三针。

  李然没想到初生的婴儿会那么小,而且,那么丑,一脸的皱纹,丑得让他发愁,还是个女孩子呢。可是,看着

  这个小丑东西,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在杜小彬看来,这是她丈夫半年多来最愉快的笑容。

  婴儿真是天使。

  说起来,是她的丈夫,从她怀孕后他就没再碰过她。

  杜小彬不认为李然是顾忌她怀孕的缘故,要说顾忌,他也太顾忌了,难得在家,还是跟她分床睡的。不仅分床

  还分屋呢。一开始他们在昆明租房子的时候,李然就坚持要租两室一厅,她劝他,你又不常在家,一室一厅够

  住了,省点儿是点儿。李然的理由是不久就要请小保姆,多一间房子方便。

  到她怀孕七个月,李然请了小保姆照顾她。小保姆是在客厅搭折叠床睡的,至于李然自己住的那间房,只要他

  不在家就锁着。而李然什么时候在家呢?他在云南全省的各旅游点轮着跑,两个月也不会回一次家。家里又没

  有装电话,李然在外头隔个十天半个月会给她寄张明信片,不过是让她知道他在哪儿了。可是,说他对她不好

  吧,当时他脱离报社要买个自己用的尼康单反照相机,手头那么紧,还是先给她买了台电脑。

  电脑,那是当时除了李然,杜小彬最想得到的。有了电脑,写稿改稿,不仅是一件快乐的事儿,而且几乎给她

  带来快感。

  幸亏她可以写稿,不然,那么日日夜夜地等着他回来非把她等疯了不可,尤其在生理期,在她特别想要的时候

  。

  怀孕期间,杜小彬在写她的第一部长篇:《逝水》。

  在卷首,杜小彬想也不想地写下:看着一个人的现在,你体味到的是她的过去。

  是觉得抱歉了,李然这次回来对她态度特别好。

  从医院回家,杜小彬因为腹部没有拆线,走路还好,一上楼梯就会牵痛。他们租的房子在三楼,是李然抱她上

  去的,他跟她结婚杜小彬都没有觉得这样幸福,可惜楼梯太短了。

  到了三楼他有点儿喘了。

  “我重吧?”

  “不重,”他把她放到床上拉开毛毯,“应该再胖点儿,你还要给咪咪喂奶呢。”

  “李然,”她按住他的手,“你现在可以跟我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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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7:0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转身给咪咪换尿不湿。

  通常女人提到离婚分手之类的,包含三个层面的意思:试探,抱怨,恳求。

  李然把咪咪裹好放到杜小彬怀里。
“小彬……”他没有说下去,嘴唇碰了碰她的脸。

  这天晚上李然是在她身边睡的,他睡着了,杜小彬没有,她很少有机会这么近地看着他,她很少有机会这样细

  致地抚摩他的身体。

  从医院回家的第二天中午,家里来了个杜小彬不太愿意见到的人。她当时在床上,小保姆在洗衣服,李然去开

  的门。

  “您找谁?”她听到李然问。

  “我找杜小彬,”杜小彬一听,已经知道大事不好。接着,她又听到对方说,“我是她妈妈。”

  她就是杜小彬的妈妈?李然马上想到的是,她是养母还是生母?应该是生母,因为按照杜小彬的描述,她的养

  母陈栀子是个面黄肌瘦的病西施,而面前的这位中年妇女,微胖,相貌平庸,面色红润。

  “我是李然。”李然还解释了一句,“小彬的丈夫。”

  “李然,你就是李然,这怎么话说的,都没见过你的照片。我接到你的信就赶来了,孩子的户口正在办。”

  信?前两天李然是把咪咪的出生证等文件特快寄给了枞阳的杜有康。那么说,她就是陈栀子了,李然迟疑地接

  过陈栀子手里两个灰扑扑的50年代的旅行包。

  杜小彬这时从里屋出来了,叫了声:“妈。”

  夸张固然是一种文学修辞手法,但这实在不是李然能够想像的陈栀子。不说别的,就算倒退二十年,杜小彬这

  位妈也不会像一朵花啊。陈栀子倒像个当老师的,嗓门洪亮快人快语,还有点儿自说自话。

  陈栀子看到咪咪就把她抱起来,从衣服内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银手镯给孩子戴上,嘴里啧啧的:“小,跟小彬刚

  生下来一样小,小猫似的。”

  “妈,你身体还好吧?”杜小彬问。

  “我没病,就是你爸,3月又住了次院。他那个哮喘就那样,一到春天准犯。”陈栀子放下咪咪,“唉,你呀,

  也不知道写个信,不过看你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躺下,小彬你快躺下,刚生孩子可不敢着凉。”

  陈栀子把女儿按到床上,又在衣服内袋里摸索了一会儿,这次摸出个手绢包,她把手绢包塞到李然手里。

  “我跟小彬她爸的一点意思,给孩子的。”

  在拉萨,结婚的时候,杜小彬家里也寄过五千块钱,李然当时就觉得小彬的养父母对她其实还算不错。

  李然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爸爸妈妈。”

  这一声叫得杜小彬妈妈心里喜都喜翻了,这么个懂事体面好心性的女婿就是前世修也修不到啊,何况自家女儿

  还是……

  “李然啊,我跟你还是本家呢,我也姓李。”杜小彬的妈妈自称姓李名娟。

  杜小彬在一边晃着咪咪的摇篮。

  李然不理解:杜小彬以为这种事也是骗得过的?

  李然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想报复一个人。

  当天下午李然就走了。

  李然走后,杜小彬跟她母亲大吵一架。

  到底是生母还是养母?杜小彬只有一个母亲。

  至于陈栀子,原型是一个邻居,作家是天生的,不如说,作家是情不自禁的。

  李然这次真的走了很长很长时间,这次,连明信片杜小彬都没有收到一张。

  等李然回来的时候都快过年了,咪咪已经有十一斤了。

  他回来是在晚上,杜小彬一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就奔到门口,李然见到她第一句就是:“咪咪好吗?”

  “好。”如果没有女儿,他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他放下摄影包,先到里屋看女儿,从里屋出来,看见她在厨房切菜,简单地说:

  “我吃过了。”

  以前虽然也冷淡,可他一向喜欢吃她做的菜。

  “小霞呢?”他问的是小保姆。

  “我让她走了。”杜小彬放下菜刀,“已经烧上水了,你等会儿洗个澡吧。”

  他“嗯”了一声。

  “李然,我妈的事儿……”他不问,她得说。

  李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可以不听吗?”

  杜小彬也不是没有自尊心的人,可是,他是她丈夫啊,她心里总觉着,要不是她妈这次来,李然已经跟她好起

  来了。

  在漆黑的走廊里,杜小彬慢慢走近,她轻轻推开门,“吱呀”的一声。

  昆明的冬天一点儿不冷,李然盖着条薄被,两条胳膊交叠着垫在脑后。

  即使睡着了,他都是一副想心事的样子。

  她小心地把手伸了进去。

  没想到,他是裸睡的。

  杜小彬解开自己睡衣的扣子,紧贴着他的胸口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是那么温暖,温暖得近乎燥热。

  只一会儿,李然就有了反应。

  他用胳膊紧紧地箍住了她,脸埋进她的胸部。

  “宝贝,”他含糊地说,“跟我走吧。”

  杜小彬一个劲儿地点头,这时候,他不论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他像小孩子那样缠着她,寻找着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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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3 05:47:32 | 显示全部楼层
“蒙蒙,我爱你。”他低声说。

  杜小彬一动都不敢动,眼泪疯狂地流了一脸,为他也为自己。

  李然一下全醒了。

里屋,咪咪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杜小彬和李然两个人,同时直起身跑过去哄孩子,李然没忘记顺手拽了条裤子穿上了。

  转天早上,杜小彬在里屋听到李然一早就出去了。

  中午的时候,他才回来,买了不少菜,杜小彬正在客厅收拾行李,她看到他说:

  “我马上收拾好了就来做饭。”

  李然靠墙站着,抽出一枝“桂花”,在烟盒上磕了两下。从大学毕业以后李然就是抽云烟,到了云南他开始抽

  “桂花”了,一包云烟的价钱能买三包“桂花”。

  有两种女人,一种是生了孩子就变丑了,另一种是生了孩子反而变得妩媚了,杜小彬属于后一种。

  杜小彬已经准备好李然跟她摊牌了,她可以带咪咪回枞阳,她可以跟他离婚。

  然后,她听到李然的声音在说:“过年跟我回西安吧,爸爸妈妈想看看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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